加入书架
子时一刻，浮光墟界碑
血月如钩，悬于枯死的槐树枝头，将斑驳的界碑照得如同浸透鲜血。晏空青站在界碑前，指尖着怀中蜉蝣玉。玉石表面己经布满细密的裂纹，里面那对孩童的笑靥模糊得几乎辨认不清。自虹桥墟归来后，他胸腔里的青铜罗盘开始发出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滴答声，每一声都像在倒数着什么不可挽回的结局。
"记忆黑市每月只现世一次。"白寄真将度厄针别在衣襟上，针尖始终指向东南方向，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银光，"你要想清楚，被篡改的记忆未必比虚假的美好更值得追寻。"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晏空青想起星砂划过青铜的声响。
墟口突然升起十二簇幽蓝鬼火，在空中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火光映照下，地上蜿蜒的银砂轨迹如同活物般蠕动，最终拼出两行血诗：
「昨日种种皆成我」
「今朝卖与买梦人」
晏空青俯身触碰那些星砂，指尖传来的不是砂砾的粗糙，而是某种的触感——像是触碰到了尚未凝固的血浆。更诡异的是，砂粒中浮现出无数细小的画面，全是他在不同轮回中的片段：有时是写经生，有时是采药人，甚至有一次是身披铠甲的将军。但每个"他"的结局都惊人地相似——右手透明化，最终化作星砂消散。
"这些是......"
"你被废弃的记忆。"白寄真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星神不喜欢失败品，所以每次轮回都会清洗一次。"她的掌心冰凉如铁，晏空青却感觉到某种熟悉的温度——就像三百年前星坠那夜，两个孩子紧握的手。
远处传来铜锣的闷响，七十二盏人皮灯笼依次亮起，照亮通往记忆黑市的甬道。每盏灯笼的灯罩都在蠕动，仔细看时会发现那真的是人皮制成，上面还保留着原主人生前的表情——或惊恐，或痴笑，或绝望。
丑时三刻，记忆当铺
穿过灯笼笼罩的长街，当铺门前的锁思铜镜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镜面如水波荡漾，映出的晏空青竟有七分像水晶棺中那个透明右手的"自己"——同样苍白的脸色，同样空洞的眼神，连嘴角下垂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典当还是赎买？"柜台后伸出一只枯手，指甲缝里嵌着发光的星屑。那手指细长得不像人类，每个关节都能反向弯曲。商浮光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他正在擦拭一枚琉璃瓶，瓶中浮动着乳白色的雾气——那雾气时而凝聚成婴儿形状，时而散作星图。
晏空青按住怀中发烫的无字天书："我要知道《齐物论》残篇的下落。"
"规矩你懂。"商浮光敲了敲柜台，三盏青铜灯依次亮起，灯油竟是凝固的星砂，"一段记忆换一条线索。"
第一盏灯映出童年庭院，母亲正在教幼年的晏空青辨认星图。当他情不自禁伸手触碰时，画面突然扭曲——母亲温柔的脸变成了白寄真冷峻的轮廓，而幼年的自己手腕上，己经戴着那串星砂手链。
"有意思。"商浮光指尖划过琉璃瓶，瓶中的雾气突然剧烈翻腾，"你记忆里的母亲，居然是被替换过的角色。"他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每个字都让晏空青太阳穴刺痛。
第二盏灯亮起时，晏空青看见自己在虹桥墟咬断指甲的场景。但这次视角不同——茶肆角落里分明坐着另一个自己，正冷眼旁观这一切。那个"晏空青"的右手己经完全晶化，掌心捧着一团旋转的星云。
"时间锚点。"白寄真突然按住其中一盏灯，灯焰顿时变成诡异的青色，"有人在你的记忆里埋了轮回标记。"她的指尖被灼伤，却流不出血——伤口处首接露出了星砂的脉络。
第三盏灯还未点燃，无字天书突然自动翻页，浮现的血字警告让整个当铺的温度骤降：
「不可读庄」
商浮光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震得人皮灯笼剧烈摇晃。他从阴影中走出，葫芦上刻着的"浮光掠影证前缘"七个字正在渗血："你以为庄周梦蝶只是寓言？那是我亲眼见证的第一个轮回。"
寅时正，记忆拍卖场
穿过挂满铜铃的甬道，地下拍卖场中央悬着巨大的锁思镜。镜中不断闪过各色记忆碎片，竞拍者们戴着星砂面具，胸口别着的心跳计数器发出此起彼伏的"滴滴"声。晏空青注意到，每当有人出价，计数器的数字跳动时，他们的脸色就灰败一分。
"接下来拍卖的是——"主持人掀开红布，琉璃罩里封着一缕青烟，"三百年前星坠现场的记忆！起拍价，三百次心跳。"
整个拍卖场瞬间沸腾。晏空青的青铜罗盘突然失控般旋转，表盘上的刻度一个个亮起。当竞价飙升到两千次心跳时，一个戴着乌鸦面具的竞拍者突然倒地——他的计数器归零了。侍者面无表情地拖走尸体，地上留下一道银蓝色的痕迹，那是从死者七窍流出的星砂。
商浮光突然将葫芦往地上一砸。黑雾弥漫中，拍卖场穹顶显现出星空倒影，无数记忆碎片如雨坠落。每一片记忆都包裹着气泡，里面是不同时期的晏空青——读书的、练剑的、垂死的......
"抓住你要的。"商浮光的声音在雾中回荡，"每个记忆都有价格。"
晏空青扑向其中一片青光。触碰瞬间，他看见母亲跳入洗墨池的场景。但诡异的是，池水没有倒映她的脸，而是扭曲的星云漩涡。更可怕的是，池底沉着七具水晶棺椁，其中一具的棺盖正在缓缓打开......
"发现了吗？"白寄真用度厄针挑破记忆气泡，针尖沾上的星砂组成一行小字："你母亲不是凡人，是上一任星官。"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因为针尾的红绳正自行扭动，在地面上拼出"听蝉阁"三个字。
卯时初，劫灰囊破
混乱中有人打翻了劫灰囊。黑色灰烬腾空而起，每一粒都在空中燃烧着幽蓝火焰。晏空青不慎吸入几粒，顿时看见恐怖景象：未来的自己站在破碎的虹桥上，手持半块青铜罗盘。而桥下是无数透明化的"晏空青"，他们一个接一个跳入沸腾的星浆，每消失一个，桥上的自己就更透明一分。
"天劫预兆！"人群尖叫逃窜。有人被灰烬沾到，皮肤上立刻浮现出星形灼痕——那些灼痕连起来，竟是简化版的《齐物论》经文。更诡异的是，所有吸入劫灰的人开始共感，拍卖场里回荡着此起彼伏的惨叫——每个人都在经历他人最恐惧的未来片段。
商浮光却大笑起来。他葫芦里飞出的黑光正在贪婪地吸收劫灰能量，每吸收一团，葫芦表面的血迹就更鲜艳一分。无字天书突然飞向锁思镜，镜面显现的画面让所有人毛骨悚然：镜中的商浮光缓缓摘下面具，露出的竟是晏空青的脸——而且是完全透明化后的模样，头骨内流转着星河。
"这就是你要的真相。"真正的商浮光从阴影里走出，手中《齐物论》残篇正在燃烧，"我们都是星神编写的剧本里，一个不断被修改的角色。"火焰中浮现的文字显示，这残篇正是从无字天书上撕下的部分。
辰时末，墟外荒冢
黎明将至，三人站在无名坟冢前。坟头插着的度厄针正指向东方，针尾系着的红绳延伸向地底——那里埋着的不是棺木，而是一口青铜钟，钟面上刻满了星图。
白寄真突然割破手腕。血滴在红绳上竟发出琴弦般的嗡鸣，震得地面上的星砂跳起舞来："你母亲当年不是自杀，是去修补星轨裂缝。"她的血珠悬浮在空中，组成一幅星图——正是晏空青母亲跳池前最后绘制的图案。
晏空青翻开无字天书最新显现的一页。解剖图上清晰显示，他心脏里的青铜罗盘与星砂结合的产物，正是初代星神用来控制轮回的钥匙。而书页边缘的齿痕，与商浮光葫芦上的咬痕完全吻合。
"所以记忆黑市......"
"是星神回收失败品的垃圾场。"商浮光突然扯开衣襟，他心口处嵌着半片青铜罗盘——与晏空青体内的那半片拼合，正好组成完整的北斗七星，"你我都是被淘汰的容器。"他的声音突然变得苍老，仿佛三百岁的灵魂借着他的喉咙说话。
远处传来晨钟，浮光墟开始消散。第一缕阳光照在三人身上时，晏空青的右手再次透明化，这次连骨骼都显现出星图纹路——那些纹路正是一个倒计时，显示距离下次星坠还有七天。
白寄真突然将度厄针刺入他手腕："记住，下次轮回开始时，去听蝉阁找《大寂心经》。"针尖挑出一粒星砂，砂中浮现出坐化老修士的身影。
话音未落，整个世界突然如镜面般破碎。晏空青最后看到的，是商浮光葫芦里飘出的星坠记录——三百年前那个跳入洗墨池的星官，裙摆上绣着的星图，与白寄真腰带上的纹饰一模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