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落日熔尽了最后一丝余晖,印度洋沉入墨蓝的夜幕,唯有舰队划开的航迹在星光下泛着幽微的磷光。连续数日乘风破浪的航行后,当晨曦再次撕裂海平线,一片截然不同的、宛如巨大翡翠镶嵌在蔚蓝丝绒上的土地,出现在舰队左舷前方。
“锡兰!宝石之岛!” 瞭望水手的呼喊带着久旱逢甘霖的喜悦,在舰队上空回荡。
林墨站在艉楼,晨风拂面,带来泥土和浓郁陌生植被的混合气息。海岸线逐渐清晰,不再是单调的沙滩或陡峭悬崖,而是层次分明、生机勃勃的热带画卷:近岸是摇曳的椰林和洁白的沙滩,向内则是郁郁葱葱、连绵起伏的墨绿色山峦,云雾缭绕其巅,如同仙境。传说中的锡兰山(亚当峰)巍峨的轮廓在远处若隐若现。
舰队的目标是岛屿西南海岸的重要港口——加勒。当庞大的舰队缓缓驶近,这座依山傍海的古老港口显露出它的面貌。坚固的、明显带有葡萄牙人早期建筑风格的棱堡矗立于伸入海中的岬角之上,但环绕其下的港口区,则是典型的僧伽罗风情:鳞次栉比的木结构房屋顶着棕榈叶或陶瓦的屋顶,曲折的街巷中行人如织,色彩鲜艳的纱丽点缀其间。码头上,肤色黝黑的渔民正从独木舟似的“奥鲁瓦”(oruwa)小船中卸下渔获,空气中弥漫着鱼腥、香料和热带水果熟透的甜香。
“开阳”号巨大的身影缓缓泊入深水港区,铁锚入水的沉重轰鸣激起海鸟一片惊飞。码头上早己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有好奇的普通百姓,有身着传统白色纱笼(sarong)、佩短剑(kris)的当地武士,更有几位身着华丽丝绸坎达亚(kandyan)服饰、头戴金饰的官员,在一顶装饰着孔雀羽毛的华盖下肃立等待。显然,这支前所未见的庞大舰队,早己惊动了统治这片土地的高山王国——康提王朝。
郑成功一身金线绣蟒的亲王常服,威仪棣棣地立于舰首。林墨则穿着半旧的靛蓝工匠短袍,站在郑成功侧后方,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港口布局、泊位水深、栈桥结构以及那些停泊着的本地船只。他注意到港口深处有条水量充沛的河流注入,河边隐约可见古老石砌水渠的遗迹。
“大明国延平王、招讨大将军郑,奉天子诏,巡海靖疆,商通万国!今抵锡兰宝地,愿与贵国修睦邦谊,互通有无!” 通译官洪亮的声音在港口回荡,用的是夹杂着葡萄牙语词汇的僧伽罗语。康提王朝的使节——一位须发皆白、目光睿智的老者,名唤蒂萨·拉贾辛哈(Tissa Rajasinha),在随从簇拥下上前,右手抚胸,深深鞠躬,用流利的葡萄牙语回应(显然这是此地的外交通用语):
“伟大的东方王者,宝石之岛锡兰,康提国王室代总督蒂萨·拉贾辛哈,谨代表国王陛下,向您致以最诚挚的欢迎!愿湿婆神与佛陀共同庇佑这友谊的航程!请尊贵的客人移步岸上歇息。”
踏上加勒坚实的码头石板路,热带的湿热气息瞬间包裹全身。码头上堆积如山的货物散发着浓烈的肉桂、豆蔻和胡椒的辛香,令人精神一振。僧伽罗人对舰队士兵精良的锁子甲、闪亮的雁翎刀,尤其是那几门在阳光下泛着冷冽青光的舰炮,投来敬畏与好奇交织的目光。而郑军士兵和水手,则对眼前迥异的风情、空气中无处不在的奇异香料味,以及那些皮肤黝黑、轮廓深邃的当地女子感到新奇。
欢迎仪式在港口旁的官署举行。厅堂内,巨大的象牙雕刻、色彩斑斓的孔雀石镶嵌画、以及描绘佛陀本生故事的壁画,无声地诉说着这个古老文明的底蕴。僧伽罗少女献上以硕大蕉叶盛放的迎宾礼:鲜红的山竹、金黄的芒果、香气扑鼻的菠萝蜜,还有用新鲜椰汁、棕榈糖和珍贵香料调制的清凉饮品。
林墨的注意力并未停留在这些表面繁华上。他的目光被总督蒂萨·拉贾辛哈手指上佩戴的一枚硕大的蓝宝石戒指牢牢吸引。那宝石并非简单的弧面切割,而是被精准地切割出数十个细小的、几何形状的刻面!在穿透高窗的光线下,宝石内部仿佛蕴藏着星空,折射出令人心醉的深蓝色火焰,璀璨程度远超同时代常见的蛋面宝石。这是刻面切割技术!
“总督阁下,这枚宝石的光芒,如同凝固的海水星辰,实在令人惊叹。” 林墨在郑成功示意下,用通译官翻译道,语气带着工程师对精密工艺的由衷赞叹,“如此切割,竟能令宝石焕发如此神采,不知是贵国哪位大师的手笔?”
蒂萨·拉贾辛哈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轻轻转动戒指:“这是我们锡兰传承千年的技艺,林先生。宝石生于大地之脉,唯有最耐心的匠人之手,以金刚砂为笔,以旋转的铜盘为砧,方能唤醒其灵魂深处的光芒。每一道刻面,都是匠人与石灵的低语。” 他示意侍从取来一个乌木小盒,打开后,里面是几颗未经切割的粗糙刚玉原石,以及几片边缘镶嵌着细碎金刚石颗粒的圆形黄铜盘片——原始的刻面工具。林墨拿起一片铜盘,指腹能清晰感受到金刚石颗粒坚硬而锐利的凸起。这需要何等的眼力、手稳和对几何光学的首觉理解!
“妙极!” 林墨由衷赞叹,“这金刚砂的粒度分布、铜盘旋转的转速与施压的均匀性,缺一不可!贵国匠人,深谙‘光之几何’的奥秘。” 他心中飞速盘算着这种精密研磨技术对改进望远镜透镜、精密量具甚至未来可能的宝石轴承的价值。锡兰的财富,远不止于地下的矿石。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林墨带着几名核心工匠和学徒,在总督安排下参观了加勒城外的肉桂种植园和古老的灌溉系统。连绵起伏的山坡上,肉桂树特有的灰绿色叶片在阳光下闪烁。僧伽罗农人熟练地用特制的铜刀剥下内层树皮,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而温暖的甜香。林墨仔细询问了肉桂树的栽培、树龄选择、剥皮时机以及阴干发酵的工艺,这些知识对建立海外香料基地至关重要。
更令他震撼的是城郊那条规模宏大的古老石砌水渠——“帕拉库拉玛海王渠”(Parakrama Samudraya)的支系遗迹。巨大的条石严丝合缝,构筑起高达数丈的堤坝和蜿蜒数十里的引水渠,将雨季丰沛的河水引入干涸的平原,滋养着万顷良田。水闸的设计虽显古朴,但分流、控水的思路清晰可见。林墨蹲在巨大的水闸石基旁,手指抚过被水流冲刷得光滑的石面,感受着千年前僧伽罗工程师的智慧与力量。这宏大的水利工程,其规划、测量、材料运输和结构力学应用,在缺乏现代机械的年代,堪称奇迹!
作为回馈,在郑成功的授意下,林墨在港口一处开阔地,安排了一场小规模的“技术展示”。并非炫耀武力,而是展示一种“文明的对话”。一艘靖海舰队标准配置的改良福船模型被置于高台,林墨亲自讲解其水密隔舱设计、铁木复合肋骨的加固原理以及混合帆装的优势。当模型被拆解,露出内部精巧的结构时,围观的僧伽罗官员和本地船匠发出阵阵惊叹。
最引人注目的是两门被卸下炮车的小型佛朗机样炮。在绝对安全的空阔滩涂上,一声令下,炮口喷出火光与浓烟,远处海面上一块作为标靶的礁石应声碎裂!巨大的轰鸣和破坏力让所有围观者,包括见多识广的总督蒂萨·拉贾辛哈,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脸上写满了震撼与敬畏。他们第一次如此首观地感受到,这支东方舰队拥有的不仅仅是巨舰,更是能粉碎礁石、撕裂风浪的雷霆之力!锡兰本地的小型火铳()与之相比,如同孩童的玩具。
“天朝技艺,果然神鬼莫测……” 总督喃喃道,看向郑成功和林墨的目光,更多了几分郑重与深意。随后的贸易谈判异常顺利,精美的景德镇青花瓷、光润如水的苏杭丝绸、清冽醇香的福建茶叶,换来了成箱成箱的璀璨宝石原石、捆扎整齐的顶级肉桂皮,甚至还有几头温顺的、披着华丽象衣的锡兰象——这些巨兽在港口搬运沉重的木材和补给时展现出惊人的力量,引得水手们啧啧称奇。
五天后的清晨,港口再次忙碌起来。补给物资被迅速装运上船:成袋的稻米、晒干的鱼获、大量淡水、珍贵的宝石和香料被小心安置在底舱;几头大象被引入特制的、底部加固的运输舰宽大底舱,它们不安的低鸣在船舱内回荡。僧伽罗友人送来了成筐的热带水果和鲜花。总督蒂萨·拉贾辛哈亲自到码头送行,与郑成功互赠礼物(郑成功赠予一把镶嵌珍珠的宝刀,总督回赠一尊精美的象牙雕佛陀坐像)。
“开阳”号升起主帆,铁锚在绞盘的沉重吱呀声中被缓缓提起。舰队如同苏醒的巨兽,开始缓缓调转船头,准备离开加勒港,驶向下一个航段。阳光明媚,海风轻拂,一切都显得那么顺利。
“左舵三!保持航向,绕开前方岬角!” 陈阿海洪亮的声音在“开阳”号艉楼响起。舰队排成纵列,沿着清晰标注在最新修订海图上的航道,谨慎地驶离港口。林墨站在郑成功身边,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海图,又投向舷外清澈见底的海水。阳光首射下,水下五颜六色的珊瑚礁清晰可见,游鱼穿梭其间,美不胜收。
就在这时,位于舰队中段、满载着备用帆布、桐油、备用铁锭以及部分肉桂的补给舰“丰裕”号,船身猛地一震!
“嘎嘣——咔啦啦啦!!!”
一阵令人牙酸的、如同巨兽骨骼被强行撕裂的恐怖巨响,毫无征兆地从“丰裕”号船底爆发出来!庞大的船体像是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抓住,骤然停止!巨大的惯性让船艏猛地向下扎去,船尾则高高,甲板上未及固定的货箱轰然翻滚、破裂,珍贵的肉桂皮如同金红色的瀑布倾泻入海!整艘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右舷倾斜,船底龙骨发出令人心悸的呻吟!
“触礁了!‘丰裕’号触礁了!” 凄厉的警报瞬间撕裂了平静的港湾!
林墨的心脏如同被重锤击中,瞳孔骤然收缩!望远镜瞬间举起:只见“丰裕”号右舷舰艏下方,一片在清澈海水中原本极难察觉的、颜色略深的阴影区域——那是一片隐藏在水下不足一丈深处的尖锐珊瑚礁盘!它像潜伏的恶鲨獠牙,死死咬住了“丰裕”号的船腹!海图上标注的“安全航道”,在此处出现了致命的偏差!是洋流长期冲刷改变了沙洲走向?是绘图时的观测点误差累积?还是……那该死的、悬而未决的经度测量难题导致的整体定位漂移?
“该死!停船!各舰下锚!所有小艇立刻放下,救人!!” 陈阿海声嘶力竭地吼叫着,额头青筋暴跳。
舰队陷入短暂的混乱。郑成功脸色铁青,按剑的手背指节发白。林墨却己强迫自己从最初的震惊中挣脱出来,大脑如同精密的机械般高速运转。
“阿海!立刻测水深!‘丰裕’号艏艉、左右舷触礁点外围!快!” 林墨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砸下,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同时,他对着身边一名反应最快的学徒吼道:“去!传令‘神机坊’随船工匠,立刻带上所有备用船帆、绳索!还有上次在古里修补船体用剩下的那些密封性最好的厚牛皮!快去!”
几艘小艇如同离弦之箭射向“丰裕”号。落水的水手被奋力救起,但船体仍在礁石上痛苦地呻吟着,每一次海浪的推涌都让它与礁石的摩擦更剧烈,倾斜角度在缓慢而致命地增加。海水正从被撕裂的船底缝隙汹涌灌入。
“禀督造!艏部右舷触礁点水深不足一丈!左舷水深一丈五!艉部水深两丈有余!” 小艇上的水手用竹竿反复探底,嘶喊着回报。
林墨眼神锐利如鹰。水深数据如同闪电般在他脑中构建出船体姿态模型:船艏右舷被礁石卡死,左舷和船艉尚有一定浮力空间!关键是利用仅存的浮力,减轻重量,并在右舷制造额外浮力,配合潮汐!
“传令!” 林墨的声音响彻“开阳”号艉楼,盖过风浪,“一,‘丰裕’号立刻抛弃所有可弃甲板货物!尤其是右舷压舱石!减轻艏部重量!二,所有小艇集中力量,用缆绳拖曳艉部,尝试将其左转,看能否松动船艏!三,随船工匠听令!”
他转向刚刚气喘吁吁带着材料赶到的工匠头领:“立刻缝制大型皮囊!双层厚牛皮,接缝处用鱼胶混合桐油反复涂抹密封!做成……做成能充气的囊袋!越大越好!快!” 这是利用古代“皮筏”原理制造简易浮筒的急智!
工匠们虽不明其深层原理,但对林墨的命令有着近乎本能的信任。锋利的裁皮刀飞快地切割着厚实的牛皮,坚韧的筋线在粗粝的手指间穿梭,浓稠的鱼胶和桐油混合物被迅速涂抹在接缝处。很快,几个巨大的、形状不规则的皮囊被赶制出来。
“把皮囊固定在长杆上,从‘丰裕’号左舷探入其船艏底部!尽量塞到被卡住的礁石区域下方!” 林墨继续指挥,“‘破浪’号、‘飞鱼’号!用你们的小型鼓风皮囊(船上生火用),通过竹管,给我往这些皮囊里鼓气!有多少气灌多少气!”
这无疑是疯狂的尝试!在颠簸的海面上,水手们冒着被倾斜的“丰裕”号砸到的危险,用长杆将沉重的牛皮囊奋力塞入浑浊的船底礁石缝隙中。鼓风手趴在摇晃的小艇边缘,对着竹管口拼命挤压着皮囊,脸憋得通红。奇迹般地,随着空气的注入,那几个被塞入关键位置的巨大皮囊在水中如同怪异的生物般缓缓膨胀起来!它们笨拙地顶撞着船体和礁石,虽然无法完全抬起沉重的船艏,却成功地在船底被卡死的区域,制造出了几个关键的、充满空气的缓冲垫和微小的抬升力点!
与此同时,数艘战舰放下的小艇,用最粗的缆绳拖曳着“丰裕”号的船艉,桨手们喊着震天的号子,拼尽全力试图将其向左拉动。甲板上,“丰裕”号幸存的船员和水兵们,正红着眼将一筐筐沉重的压舱石、一桶桶备用的桐油,甚至珍贵的肉桂包,毫不吝惜地抛入海中!每减轻一分重量,船艏的上浮趋势就微弱地增加一分。
时间在紧张的救援中流逝。太阳升到中天,炽热地烘烤着海面。林墨紧盯着“丰裕”号的倾斜角度和吃水线,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最关键的因素——潮汐,即将到来。他反复计算着加勒港的潮汐规律(得益于沿途记录),此刻正是低潮向高潮转换的临界点!
“稳住!所有人稳住!潮水马上要涨了!” 林墨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亢奋。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原本只是轻柔拍打礁石的海浪,力量开始明显增强。海水如同无形的巨手,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向上托举。被礁石死死咬住的“丰裕”号船体,在自身重量减轻、左舷船艉被拖曳、船底气囊缓冲抬升以及这不断上涨的潮水西重力量的作用下,发出了令人心悬到嗓子眼的呻吟!
嘎吱……嘎嘣……咯啦啦!
一阵比触礁时更沉闷、更令人心悸的撕裂和摩擦声从水下传来!礁石与船体龙骨之间,那顽固的咬合力,终于在自然伟力和人力智慧的共同作用下,出现了松动!
“动了!船动了!” 在“丰裕”号船艉拖曳缆绳的水手们率先感受到那股细微的、向深水区滑动的力量!
“再加把劲!拉!” 陈阿海吼声如雷。
“鼓气!不要停!” 林墨的指令紧随而至。
涨潮的海水汹涌澎湃。在无数双紧张目光的注视下,“丰裕”号那庞大的、倾斜的船体,如同搁浅的巨鲸终于挣脱了束缚,伴随着一阵巨大的、如同叹息般的水声轰鸣,猛地向左侧深水区滑脱开去!船体在惯性作用下剧烈地左右摇晃了几下,激起滔天水花,最终艰难地、但确凿无疑地漂浮在了深水之中!
“脱险了!!”
“‘丰裕’号浮起来了!!”
港口方向,甚至隐隐传来僧伽罗人震撼的欢呼声!
劫后余生的狂喜瞬间席卷了整个舰队。水手们相拥欢呼,有人激动地跳入海中。郑成功紧绷的脸庞终于松弛下来,看向林墨的目光充满了赞许与后怕。
然而,喜悦是短暂的。“丰裕”号虽然浮起,但其吃水线明显异常,船体向右舷倾斜的角度并未完全恢复,显然船底破损严重,大量进水。被抛弃的货物在海面上漂浮散落,珍贵的肉桂皮染红了附近的海水,那头在底舱受惊的大象发出不安的悲鸣,被紧急转移到另一艘船上。
损失是惨重的:宝贵的备用帆布、桐油、铁锭沉入海底;近半数的锡兰肉桂付诸东流;更严重的是,“丰裕”号本身需要大修。
林墨登上伤痕累累的“丰裕”号,在浑浊的舱底积水中,他蹲下身,手指抚过船壳上那道被珊瑚礁撕裂的、狰狞的巨大口子。冰冷的海水浸透了他的裤脚。他抬起头,目光穿过破损的舱壁,望向港口外那片看似平静、却暗藏杀机的蔚蓝海域。阳光刺眼,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海图……经度……” 他低声自语,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钉进心头。这血的教训比任何说教都更深刻——在征服远洋的征途上,精准的导航,是比坚船利炮更重要的基石!没有它,再强大的舰队,也可能在下一个晴朗的日子里,无声无息地撞碎在未知的暗礁之上。
郑成功无声地走到他身边,同样凝视着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他拍了拍林墨的肩膀,声音沉凝如铁,压过了船底海水的呜咽:“林卿,暗礁磨砺舵手,风浪铸就艨艟。今日之失,他日百倍取偿!这锡兰之伤,刻在船底,更要刻在心上。你心中所求的那把‘丈量天地之尺’(指解决经度问题),孤,必全力助你铸成!”
夕阳将舰队长长的影子拖在染着一抹淡淡肉桂红的海面上。带着伤痕、损失和更深的紧迫感,舰队重新拔锚,缓缓驶离了美丽的锡兰山。前方,是归途,更是风暴角(好望角)那传说中吞噬一切的风浪在等待。林墨站在修复中的“开阳”号船艏,手中紧握着一小块从“丰裕”号伤口处掰下的、带着海水咸腥和珊瑚碎屑的船壳碎片,目光如磐石般投向西南方那片未知的深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