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墨瑾的目光,在触及那银龙的瞬间,便被死死钉住!
他猛地从圈椅上站起,动作之大,带得身后的椅子都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他几步便跨到玉知凝面前,目光灼灼地死死盯着那件寝衣,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抚上那冰冷的银龙鳞片
触手之处,是锦缎的柔滑和银线凸起的带着生命力的质感
那细密到不可思议的针脚,碰到手上密密麻麻的
他想起来了!
很久以前,似乎是在一次温存之后,她曾依偎在他怀中
带着软糯的语调,半是撒娇半是认真地说过
“皇上,嫔妾想亲手为您做一件寝衣,绣上您最爱的盘龙纹样
让您夜夜安寝,都如同有真龙护佑……”
那时他只当是情浓时的戏语,一笑置之,并未放在心上
深宫之中,妃嫔们争奇斗艳,献上的奇珍异宝无数,一件寝衣,又算得了什么?
他甚至早己忘了这随口一提的承诺
然而此刻,这件凝聚着难以想象心血的寝衣,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他眼前!
她在他刻意的冷落中,在他流连于他人宫苑的日日夜夜里,就是这样,拖着病弱的身体
一针一线,绣着这条象征着他无上尊荣的龙!
她绣的哪里是龙?她绣的分明是她自己无声的等待
“知知……”萧衍的声音彻底哑了,带着浓重的鼻音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玉知凝
此刻,她正微微仰着脸看着他
昏黄的灯光下,那张清减苍白的脸,如同易碎的薄瓷
那双眸里清晰地蓄满了水光
那水光在她眼中倔强地打着转,却始终未曾落下
这无声的泪眼,比任何凄厉的哭诉都更具力量!
排山倒海的内疚和心痛,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他几乎能想象到,她是如何拖着病体,一笔一划地描摹龙纹,一针一线地倾注心血,只为兑现那个他早己遗忘的承诺!
而他就因为一次赌气,再后来连一次像样的探视都没有!
“朕……”萧衍喉头剧烈地滚动着,想要伸手擦去玉知凝眼角的泪
“皇上”玉知凝却在他伸手的瞬间,后退了极小的一步
避开了他的触碰
她垂下眼睫,声音带着极力压抑的哽咽,低低响起“嫔妾……手艺粗陋,针脚粗糙,比不得宫中尚服局的绣娘
只是……只是想着当初对皇上的承诺……不敢遗忘”
她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姿态依旧恭谨
“东西……送到了,嫔妾……不敢打扰皇上与魏充容娘娘的喜事,告退”
说完,她竟不再看萧墨瑾一眼,转身便走
月白色的裙裾在灯火下划过一道清冷的弧线,决绝得没有一丝留恋
“知知!”萧墨瑾心头猛地一空,几乎是下意识地急唤出声,伸手想要挽留
玉知凝的脚步在殿门口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
萧墨瑾的手僵在半空,看着那空荡荡的殿门口
“李德海!”萧墨瑾猛地转身,声音因压抑着巨大的情绪而显得异常沙哑低沉
“传朕旨意!”
李德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贴冰凉的金砖“奴才在!”
“栖云宫沅美人玉知凝”萧衍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件寝衣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迸出
“温婉贤淑,恪守宫规,于朕躬极尽心力,深慰朕心!
即日起,晋位为贵嫔!享妃位份例!搬至栖云宫正殿!”
“沅贵嫔?!”王德顺倒抽一口冷气!
进宫半年从贵人到贵嫔!
甚至享妃位份例!这恩宠,简首是……石破天惊!
然而,皇帝的怒火和补偿显然远不止于此!
“内务府总管周志海”萧墨瑾的声音如同淬了冰,带着一种迁怒般的厌恶
“办事不力,苛待宫嫔,即刻撤职查办!
其职由副总管许良言暂代!给朕彻查!
栖云宫这些日子,受了多少委屈,缺了什么,短了什么,都给朕一笔一笔查清楚!
少了一根炭,缺了一尺布,朕唯他是问!”
“奴才遵旨!奴才遵旨!”
李德海磕头如捣蒜,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
他知道,内务府要大地震了!那些曾经怠慢过栖云宫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还有!”萧墨瑾的目光终于从那件寝衣上移开
望着栖云宫的方向
“开朕私库!
将前朝那套羊脂白玉‘踏雪寻梅’的摆件
南海进贡的十二斛拇指大的东珠,江南新贡的流光锦十匹
缂丝纱十匹,赤金头面三套,点翠头面两套……
还有,把库里那株三尺高的红珊瑚树
都给朕抬到栖云宫去!现在!立刻!马上!”
他一口气报出数十样珍宝的名字,每一样都价值连城,足以让整个后宫侧目!
这哪里是赏赐?这分明是在用泼天的富贵,去填补他心中那巨大的愧疚窟窿!
“奴才……奴才即刻去办!”
李德海声音都变了调,连滚爬爬地起身
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出殿外去传旨
他知道,今夜,整个后宫都将因这道旨意而彻底沸腾!
不,是彻底炸裂!
萧墨瑾却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坐回圈椅中
他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
从呆若木鸡的红筱手中接过那件明黄的寝衣,紧紧地抱在怀里
冰凉的锦缎贴着他的脸颊,那细密的银龙纹路,清晰地硌着他的皮肤
他将脸深深埋进那带着淡淡冷的寝衣中,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耸动了一下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带着浓重鼻音的低语,从寝衣的褶皱中闷闷地传出,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殿宇内
“是朕……委屈了你……”
圣旨裹挟着帝王的雷霆之怒与滔天恩宠,轰然炸响在沉寂的栖云宫上空!
当李德海亲自带着浩浩荡荡的赏赐队伍,抬着那琳琅满目,珠光宝气的箱笼
停在栖云宫那扇紧闭的宫门前时,整个后宫都被彻底震懵了!
而栖云宫内,却依旧是异样的平静
红筱指挥着内务府新派来的小太监和小宫女们,有条不紊地清点,登记,入库那些如同流水般抬进来的御赐之物
她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委屈和愤怒,只剩下一种扬眉吐气的平静
寝殿内
玉知凝安静地坐在梳妆台前
菱花镜中映出她依旧苍白却难掩清丽的面容
她没有去看窗外那喧嚣的赏赐队伍,也没有在意红筱刻意放大的,清点宝物的声音
她的目光,落在妆奁最底层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厚实的桑皮纸包
纸包边缘,己经有些磨损泛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