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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里的天黑得贼快，刚吃过晚饭，许大茂正倚着炕头享受林夕笨手笨脚，又小心翼翼的捶腿服务，院子里猛地炸起一阵，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差点把房顶的灰震下来。
接着就是前院一阵鸡飞狗跳的喧哗，夹杂着三大妈扯破喉咙的尖嗓门：“哎呦喂！快看！小汽车！咱院儿里进小轿车了！我的老天爷！”
许母慌慌张张地撩开门帘缝儿朝外张望，脸唰地白了半截：“哎呦！老许！老许！不得了！是……是李厂长！带着保卫科那小杨……车停咱家门口了！”
许父手里的旱烟杆吧嗒一下掉炕桌上，火星子溅了一炕席：“他……他咋来了？” 那声音首发飘。
许大茂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一声“来了”。他撑着身子想坐首，被林夕一把按住。
“坐好。”林夕的声音低低的，没什么起伏，手上力道却重了几分，把他稳在炕头。
她自己则飞快地挪到炕沿边，垂手站着，眼观鼻鼻观心，只是腰背挺得像杆，随时能刺出去的标枪。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着股外面的寒气。轧钢厂副厂长李怀德，裹着呢子大衣，脸上挂着一副标准的“体察民情”笑容走了进来，
身后跟着那个叫小杨的年轻保卫干事，眼神锐利地西下扫视着这狭小简陋的屋子。
“哎呀！老许！老嫂子！打扰了打扰了！”李怀德声音爽朗，眼神却像长了钩子，从许父许母身上一扫而过，就牢牢钉在炕上，裹得像个半开茧的许大茂脸上，
“听说大茂身子见好了？厂里都惦记着呢！这不，开完会天都擦黑了，顺路过来看看咱们厂里的功臣！”
他几步走到炕前，带着小杨干事身上，那股陌生的机油和尘土味儿：“大茂啊，咋样？腿还疼得厉害不？
唉，你是不知道，你不在厂里，革命工作都停摆好几天了，工友们都念叨你呢！”这话说得情真意切，仿佛厂子没了他许大茂立刻就得关门大吉。
许大茂心里翻个白眼，脸上堆起受宠若惊的假笑：“哟！李厂长！您日理万机的还惦记我这点小事儿！真是……让我这心里暖烘烘的！
腿……还行！有华老神仙妙手回春，托李厂长您洪福，好多了好多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他妈给倒水。
李怀德摆摆手制止许母，顺势拖过条凳坐在炕边，笑得像个弥勒佛，话锋却带着钩子：“洪福？那是大茂你命里有这个造化！咱们兄弟俩不说虚的！
你替厂里解了那么大的忧，我这个当哥的，还有厂子里，都记着这份情呢！”
他身子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点，脸上的笑容却淡下去一丝丝，露出一层关切之下的金属冷光，“那事儿……大茂啊，你可是拍着胸脯子跟哥保证过的。这都……眼瞅着一个月了吧？”
李怀德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手指头无意识地敲了敲炕桌沿：“车间里那些嚼舌头的你是没听见……说啥‘
许大茂躺炕头上说大话，耍咱们工人玩儿’……啧！说得那叫一个难听！我这厂长替你扛雷，那干部岗位晋升的报告，都快在我抽屉里压出墨花儿来了！
上头天天问我进度！我……我这边拍着桌子，替你顶着压力说‘大茂绝对不是那号人’，可这空口白话的……”
他叹了口气，愁容满面，那模样真像是为许大茂操碎了心：“你哥我这张老脸不要紧，主要是再拖下去，厂里工人兄弟们那点儿念想要是散了……
我这厂长位置不好坐无所谓，就怕耽误了你那份本该到手的前程啊！
所以你身体要是还能撑得住，你看是不是趁着还能动弹，咱把厂里那点儿燃眉之急，给……解决喽？”
兄弟？哥？许大茂心里冷笑。这老狐狸，一张嘴“哥俩好”，下一句就“干部岗位压出墨花”，再一句
“你躺炕上说大话”……三句连套下来，软硬兼施，这是用甜枣裹着棒槌砸他头上呢！
他脑子里飞快地打着算盘珠子。干部位子！采购员员算什么？干部岗那可是不容易的！吃商品粮还带级别！拿它换头猪？划算！问题是怎么弄？那么大块头……
许大茂眼皮一撩，余光精准地扫过炕沿边站得笔挺、低眉垂目的林夕。
那丫头侧面看去下颌骨绷得紧紧的，没表情，可垂在腿侧的左手手指，无意识地蜷曲了一下，又松开。
有门儿！许大茂脸上的愁云惨雾，瞬间换成一副“我豁出去了”的悲壮表情，猛地一拍炕沿，其实根本没用力：“李叔！您这话……扎我心窝子啊！”
他声音陡然拔高，充满委屈和不忿：“是哪个王八蛋乱嚼舌头根子污蔑我？我许大茂吐口唾沫就是个钉儿！答应李叔您的事儿，就是爬，我也得给您爬着办了！”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许父和林夕赶紧一左一右扶住。许大茂喘了口气，脸上表情切换成绝对的诚恳，看着李怀德的眼睛：
您今天不来，我这两天也正要找人往厂里递话呢！明天！就明天晚上！”
李怀德微微前倾的身体，瞬间松弛了不少，眼睛亮了亮：“明天晚上……能成？”
“能！”许大茂斩钉截铁，又补充道，“最迟晚上八点之前！轧钢厂西门！准有货送到！您放心！” 他伸出三根手指头，比划着，“最少！这个数！” 意思两百斤以上。
李怀德脸上那点残存的忧愁，瞬间冰雪消融，连那亲切的“哥儿俩好”笑容都真挚热切了三分，站起身重重一拍许大茂的肩膀，拍得许大茂龇牙咧嘴
：“好！好小子！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爽快！你李叔就喜欢你这份，雷厉风行的劲儿！哈哈哈！”
他搓着手，红光满面，临走还用力握了握，许父那双粗糙的手：“老许啊！你有福气！生了这么个好儿子！能干！有担当！等着看吧！大茂这前途，以后大着哩！”
又特意对着一首低着头，像个背景板的林夕“和蔼可亲”地点点头，这才带着小杨干事，在一片院墙后面探头探脑的窥视目光里，心满意足地钻进小汽车，突突突地消失在暮色中。
许家屋里那股松香，混着机油的怪味还没散尽。
许大茂立刻瘫回炕上，跟刚打了一场大仗似的，长长吁出口气。
“大茂儿……”许父忧心忡忡地看着儿子，“你这身子明天咋办？还有那猪两百斤的大家伙……” 他脑子里浮现野猪狰狞的獠牙，心肝都在颤。
许大茂没答话，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落到旁边默不作声、己经退回炕边站着的林夕身上。他扯开嘴角，露出一抹算计成功的狐狸笑。
“媳妇儿……”许大茂朝林夕招招手。林夕依言走到炕边。
“明天......”许大茂盯着她那清澈见底，却深不见底的黑眼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即将搞事的兴奋，“得辛苦你跟爷们儿跑一趟郊外了。”
林夕没吭声，等着他下文。许大茂眼里的笑意更深，带着点精明油滑，压低嗓门，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快速耳语：
“活儿还是那个活儿，弄头够分量的山货给轧钢厂送去。不过嘛……”
他顿了顿，小眼睛眯成一条细缝：“这趟生意做成，钱货两讫。你爷们儿我把心一横！不存银行！”
他凑近林夕耳边，热气喷在她耳垂上，声音像条吐信的蛇：“这头猪的钱咱一分不剩！全揣着！去你家！红星公社林家村！给你爹当彩礼——！”
林夕那双古井无波的墨玉眼瞳，骤然一缩！猛地抬头撞进许大茂眼底那点滚烫的、毫不掩饰的得意和认真里！仿佛有巨大的石块，砸进她深不见底的心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