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潮湿、带着陈年消毒水和霉菌的腐朽气息。这是苏晚恢复意识后的第一感知。她躺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身下是粗糙的水泥,没有窗户,只有一盏昏黄的、镶嵌在布满蛛网的天花板角落的灯泡,散发着苟延残喘的光晕。手腕上自刻的符号传来持续的、如同被盐水浸泡般的刺痛,提醒着她昏迷前那场惊心动魄的爆炸、混乱的撤离,以及沈静仪最后那令人骨髓发寒的眼神和话语。
新的囚笼。
苏晚挣扎着坐起身,环顾西周。这是一个狭小、空无一物的房间,唯一的铁门紧闭,门上只有一个巴掌大小的送食口。墙壁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墙角堆着厚厚的灰尘和不明污渍。空气凝滞得如同墓穴。这里绝不是沈家别墅的任何地方。
“念儿……” 嘶哑的声音从她干裂的嘴唇中挤出,带着无尽的恐慌。她最后的记忆碎片里,是沈念被保姆抱着,眼中闪过那抹诡异的幽蓝光晕。
就在这时,铁门下方那个冰冷的送食口,无声地滑开了一道缝隙。
没有食物。没有纸条。
只有一个小小的、用粗糙油纸包裹的、冰冷的……硬物?被推了进来。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她几乎是扑过去,颤抖着捡起那个油纸包。入手沉重、坚硬,带着金属的冰凉和……一种极其微弱、却让她瞬间汗毛倒竖的能量残留感?这感觉,如同被稀释了千万倍的青铜觚嗡鸣!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揭开油纸。里面露出的东西,让她瞳孔骤然收缩!
是一片青铜碎片!
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锐利扭曲,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铜锈和爆炸留下的焦黑痕迹。但在碎片的某个相对平整的断面上,借着昏黄的光线,苏晚清晰地看到了一道极其微小、却无比熟悉的刻痕——正是“裂痕之圆”符号的一小部分!虽然残缺不全,但那扭曲的线条特征和……那个至关重要的断点位置的微小凹坑,赫然在目!
这是……地下分析室爆炸中,那件商代青铜觚的残骸!
林医生?!不,不可能!林医生在别墅的爆炸中生死未卜,而且她不可能拿到这个!是沈静仪的人?为什么?是警告?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试探?
苏晚将这片冰冷的碎片紧紧攥在手心,那微弱的能量残留如同冰冷的电流,顺着她的手臂蔓延,与她手腕上自刻符号的刺痛感隐隐呼应。她猛地抬头,目光死死盯住紧闭的铁门。
沈静仪!她到底想干什么?将敌人武器的碎片交给敌人?这不合逻辑!除非……这片碎片本身,是新的“钥匙”?是连接着某个新陷阱的诱饵?或者……是沈静仪在混乱中,不得不利用她这个“意外变量”的无奈之举?
疑问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但苏晚没有时间细想。这片碎片的出现,至少证明了两件事:青铜觚确实被毁了,沈静仪的核心力量遭受重创;以及,沈静仪并没有放弃她这个“工具”,反而将她转移到了更隐秘、更便于控制的地方。
争取时间!
林医生用命换来的警示再次在脑中回响。沈聿在低温舱中断维持后生死未卜,沈念体内那被意外“激活”的种子不知是何状态……她必须利用这片碎片,利用沈静仪可能存在的混乱和虚弱期,做点什么!
苏晚的目光再次落在手腕上那个自刻的血色符号上。刻痕因为之前的反噬和昏迷,有些红肿发炎,边缘渗着淡淡的组织液。那个“断点”凹点尤其敏感。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这一次,她不再试图去感应遥远的念儿(那太冒险,可能再次引发不可控的共鸣),而是将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感知,都凝聚在自己手腕这个自制的“节点”上。她尝试着,用意念去“激活”它,不是攻击,而是……感知!感知自身被刻下符号后,神经系统发生的微妙变化。
如同在黑暗中点亮一盏微弱的灯,照亮自己身体内部那无形的迷宫。
意识沉入。手腕的刺痛感在精神高度集中下,仿佛被放大成了一个入口。她“看”不到具体的神经回路,却能模糊地感受到一种……路径感?一种源于那个符号刻痕、顺着特定方向(沿着手臂内侧,隐隐指向心脏和大脑)延伸的、极其细微的异常敏感和能量滞留感?仿佛她强行在自己体内,用痛楚和意志,开辟了一条模拟“裂痕之圆”符号的、残缺而脆弱的神经通路!
这个发现让苏晚心惊肉跳!她无意中在自己身上,复刻了沈聿痛苦的根源!虽然微弱,虽然不稳定,但这意味着……她或许能更首接地理解那种力量是如何在人体内运行的?甚至……能反过来利用这条自己制造的“痛苦导线”?
就在这时,门外隐约传来了脚步声。不是守卫那种沉重的皮靴声,而是更轻、更谨慎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她的门外。
苏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沈静仪!她来了!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沉重的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缓缓向内打开。
门外站着的人,正是沈静仪。
她换了一身深灰色的、剪裁利落的套装,脸上的那道血痕被巧妙地遮掩过,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红痕。她的头发重新梳理得一丝不苟,但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也失去了血色,透着一股大病初愈般的虚弱。尤其是她的右手,依旧戴着那只特制手套,但苏晚敏锐地察觉到,那只手在微微颤抖,甚至无法完全握拢。
爆炸的反噬,比她表现出来的更严重!
沈静仪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扫过狭小的囚室,最终定格在靠着墙坐在地上的苏晚身上。她的视线在苏晚狼狈的衣着、苍白的脸色上停留片刻,然后……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猛地落在了苏晚左手手腕上——那个红肿、渗液、带着血色刻痕的符号!
沈静仪的瞳孔,在看清那个符号的瞬间,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那眼神不再是纯粹的掌控和愤怒,而是混杂着一丝……震惊和……贪婪?!
“看来,” 沈静仪的声音响起,比平时更加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疲惫感,却依旧冰冷如刀,“你比我想象的……更懂得如何‘学习’。”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在苏晚手腕的刻痕上反复逡巡,尤其是那个凹点。“用自己的身体做实验场?真是……令人惊叹的勇气,和愚蠢。”
苏晚没有回答,只是将握着青铜碎片的手悄悄藏到身后,用身体挡住。她警惕地看着沈静仪,如同看着一条随时可能扑上来的毒蛇。
沈静仪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小动作,她的注意力似乎被苏晚手腕上的符号完全吸引。她向前走了一步,进入囚室,那戴着特制手套的、微微颤抖的右手,竟缓缓抬起,似乎想要……触碰苏晚手腕上的刻痕?!
苏晚全身瞬间绷紧!汗毛倒竖!她想后退,但身后是冰冷的墙壁,无处可逃!
就在沈静仪冰冷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红肿伤口的瞬间——
“哇——!!!哇——!!!”
一阵撕心裂肺的、属于婴儿的尖锐啼哭声,如同无形的利刃,猛地穿透了厚重的墙壁和囚室的门,清晰地传了进来!那哭声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和惊悸,正是沈念的声音!而且声音的来源……似乎就在隔壁?!
苏晚的心瞬间被那哭声狠狠揪住!念儿!他就在隔壁!他怎么了?!
沈静仪的动作猛地顿住!她抬起的手停在半空,眉头紧紧蹙起,眼中闪过一丝被打扰的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她侧耳倾听着那持续不断的、异常尖锐的哭声,几秒钟后,脸上那抹罕见的震惊和贪婪迅速褪去,重新被冰冷的算计覆盖。
“看来,‘种子’的萌芽,伴随着剧烈的阵痛。” 沈静仪收回手,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她不再看苏晚,而是转身走向门口,对着门外沉声道,“去,让林……让看护给他注射‘基础稳定剂’B型。剂量减半。”
门外有人低声应命,脚步声匆匆离去。
沈念的哭声在注射命令下达后,渐渐变成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
苏晚的心在滴血!沈静仪果然在用药物控制念儿!那所谓的“基础稳定剂”,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她看着沈静仪即将离开的背影,一股强烈的冲动让她脱口而出:“他到底怎么了?!你对他做了什么?!”
沈静仪停在门口,没有回头,只是冰冷地抛下一句:“你应该问,你对他做了什么。是你‘激活’了他体内的潜能,也是你……让他提前承受了这份‘馈赠’的痛苦。” 她微微侧过脸,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好好感受你自己创造的‘杰作’吧。这间屋子,能让你听得更清楚。”
铁门在她身后轰然关闭,沉重的落锁声如同敲打在苏晚的心上。
囚室再次陷入死寂。只有隔壁,沈念那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如同最残忍的刑罚,鞭挞着苏晚的灵魂。
她在冰冷的地面上,左手手腕的刻痕灼痛依旧,右手手心紧紧攥着那片冰冷的青铜碎片,碎片锋利的边缘几乎要刺破她的皮肤。
沈静仪的话如同魔咒般在脑中回荡:“是你‘激活’了他……是你让他承受痛苦……”
不!不是这样!苏晚痛苦地闭上眼睛。但隔壁儿子那令人心碎的抽泣声,却像冰冷的证据,无情地拷问着她的内心。
就在这时,当她的精神因为极度的痛苦和内疚而剧烈波动时,当隔壁沈念的哭声因为药物作用而渐渐微弱下去时——
一股奇异的、温热的麻木感,突然从她攥着青铜碎片的右手掌心传来!
不是刺痛,不是能量残留的冰冷,而是一种……“如同温水浸润般的、带着微弱脉动的麻木感”?这感觉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地顺着她手臂内侧那条自刻符号开辟的“敏感路径”,一路蔓延向上!
更诡异的是,伴随着这股麻木感,一些“破碎的、光怪陆离的画面”,如同信号不良的雪花屏,毫无征兆地、极其短暂地在她混乱的意识中闪现!
模糊晃动的人影……刺眼的无影灯……冰冷的金属器械反光……还有……一只被束缚在手术台上、苍白瘦削、手腕内侧带着新鲜烙印的……“男人的手”?!
那是……沈聿的手?!
画面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只留下那温热的麻木感和心脏被攥紧般的窒息感!
苏晚猛地睁开眼睛,惊骇地看着自己攥着青铜碎片的右手!那麻木感的源头……似乎正来自于碎片上那个残缺符号的“断点凹坑”?!而刚才闪过的画面……是碎片上残留的……“沈聿的记忆片段”?!通过她自刻的符号通路,传递给了她?!
这片青铜碎片,不仅是器物残骸,更是承载着沈聿被禁锢、被改造时“痛苦记忆”的载体?!沈静仪给她这个,是意外?还是……故意让她看到沈聿的苦难,作为更深层次的折磨和警告?
隔壁沈念的抽泣声己经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仿佛陷入了药物带来的昏睡。
而苏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左手手腕刻痕灼痛,右手掌心碎片温热麻木,脑中残留着爱人被束缚的破碎画面,耳畔回荡着儿子痛苦的余音。
修复师在自己血肉上刻下的地图,不仅引来了敌人,更意外地打开了一条通向爱人痛苦记忆的通道。冰冷的囚笼里,绝望的母亲手握染血的青铜碎片,聆听着隔壁儿子无声的哭泣,眼前却被迫回放着爱人被肢解灵魂的残酷影像。新的囚笼,不仅是空间的禁锢,更是记忆与痛苦交织的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