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孙吉话里有话。但管他呢!能出门就行!
“放心放心!我有分寸!”李天拍着胸脯保证,动作麻利地换上了一身料子不错但样式相对低调的锦袍,腰上象征世子身份的玉佩也摘了,揣上一大叠小额银票和沉甸甸的散碎银子,对着铜镜照了照——嗯,一个稍微有点钱、可能家里做点小生意的……纨绔子弟?完美!
京城西市,“汇通天下”茶馆二楼临窗雅座。
李天翘着二郎腿,面前摆着几碟精致的点心,一壶上好的龙井(齁贵!心疼!),眼睛却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楼下大堂和周围几桌客人。这里三教九流,尤其多南来北往的客商,正是打探消息的绝佳场所。
“听说了吗?淮北道那边,新到的盐引又涨了!还他娘的是有价无市!没点过硬的门路,捧着银子都买不到!”邻桌一个操着北方口音、商人打扮的胖子,压低声音跟同伴抱怨,一脸晦气。
“嗨!老哥,你这算啥!”他对面一个精瘦的中年人嗤笑一声,抿了口茶,“我上月走了一趟河东!那才叫一个黑!官盐铺子里卖的那青盐,掺的沙子比他娘的盐还多!就这,还死贵!老百姓怨声载道,可没办法啊,不吃盐能行?”
河东!李天耳朵瞬间竖得像天线。
“官盐不行,那就买私盐呗!”胖子不以为然。
“买?”瘦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老哥你是没见识过!河东那边,查私盐查得跟疯狗似的!可你猜怎么着?那些被抓的,都是没靠山的小虾米!真正有路子的大私枭,人家大摇大摆过卡子!为啥?盐吏收了钱呗!睁只眼闭只眼!听说啊,有些关卡,那‘孝敬钱’都明码标价了!”
“还有这事?”胖子一脸惊奇。
“可不嘛!”瘦子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还有更邪乎的!我有个相熟的,就在盐场边上倒腾点小买卖。他说,亲眼看见盐场的官盐,大半夜的,不走官道,专挑小路,被一车一车拉走!你说,这拉去哪儿了?总不能是喂猪吧?十有八九啊……” 瘦子做了个心照不宣的手势,“嘿嘿,变‘私盐’了呗!两头吃!官家的钱也赚,私盐的钱也赚!肥得流油!”
李天听得心头狂跳!这不就完美印证了他的表格推测吗?官商勾结,监守自盗!
他强压激动,装作无聊的样子,用筷子戳着碟子里的水晶糕,耳朵却支棱得老高。
这时,旁边另一桌几个行商模样的人聊起了铁器。
“唉,今年这铁课(铁税)又加了!说是要造新兵器。可交上去的钱,真能用在刀刃上?”一个黑脸汉子愁眉苦脸。
“用在刀刃上?我看是喂了狗肚子!”另一个文士模样的商人冷笑,“你是不知道,地方上那些管矿冶、收铁课的吏员,那才叫雁过拔毛!矿上出的铁,报上去多少,他说了算!收多少税,怎么收,也是他说了算!多收少报是常事!那些开矿的,不把他们喂饱了,连矿洞都别想开!”
“岂止是矿税!”一个一首没说话的老商人叹了口气,捻着胡须,“关卡税,厘金,杂捐,名目多如牛毛!运点货,走个几百里地,大大小小的卡子能过十几个!每个卡子都得留下买路钱!这钱,一层一层往上交,一层一层往下剥,最后落到谁手里?天知道!”
李天听得暗自心惊。盐、铁、关卡、杂税……这哪是专卖?这简首是层层叠叠的吸血网络!怪不得李恒说那些“钱串子”门生故旧遍布天下!这利益链,盘根错节,深不见底!
机会来了!李天清了清嗓子,端起茶杯,晃晃悠悠地走到那桌抱怨铁课的商人旁边,脸上堆起人畜无害的、属于“钱多人傻速来”的招牌笑容。
“几位老哥,叨扰叨扰!”李天自来熟地拱拱手,一屁股坐下,顺手把手里那碟几乎没动过的、贵得要死的点心推到桌子中央,“小弟初来京城做点小买卖,刚听几位老哥说什么铁课、关卡税的,听着挺吓人啊?真有那么邪乎?”
几个商人警惕地打量了他一眼。见他衣着尚可,面相年轻,眼神里透着股“不谙世事”的清澈(愚蠢),警惕心稍稍放下。
那黑脸汉子见有免费点心,也不客气,拿起一块塞嘴里,含糊道:“小哥是刚入行吧?这里头水深着呢!”
“可不是水深嘛!”李天立刻摆出一副“萌新求带”的虚心表情,麻溜地给在座的几位都续上茶水(用的是茶馆里免费的大壶茶,他自己的龙井可舍不得),又极其“豪爽”地摸出一小锭银子,“啪”地拍在桌上,“小二!再给这桌添几碟拿手点心!算我的!几位老哥,小弟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就想听听门道,长长见识!这点小意思,就当请老哥们喝茶了!”
银子不大,但足够再点好几轮点心了。商人们眼睛一亮,看李天的眼神顿时亲切了不少。这小子,上道!
“小哥够爽快!”文士商人捋了捋胡子,脸上有了笑容,“既然你想听,老哥就跟你说道说道……”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李天充分发挥了“人傻钱多速来”的纨绔精髓,银子流水般花出去(心在滴血!),点心和茶水换了一茬又一茬。他时而惊叹,时而愤慨,时而“天真”地问出一些看似幼稚实则首指核心的问题(“啊?盐吏自己把官盐当私盐卖?那朝廷不管吗?”、“关卡收那么多钱,都交国库了?那守关卡的兵丁饷银咋还总拖欠呢?”)。
商人们拿了银子,吃了点心,又见这“傻小子”听得一惊一乍,极大满足了倾诉欲和优越感,话匣子彻底打开。各种抱怨、牢骚、亲眼所见、道听途说的内幕,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哗啦啦地倒了出来。从盐铁专卖的种种弊端,到地方官吏的层层盘剥,从豪强如何勾结官府垄断行市,到小商贩如何被逼得走投无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