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扛着苏沐雪,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幽灵。
他的身影在城中村逼仄巷道的阴影里穿梭,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远方,是江城璀璨夺目的天际线,那片虚假的繁华被他毫不留恋地抛在身后。
脚下,是泥泞的积水,空气中飘浮着劣质烧烤的油烟气味,混合着生活垃圾发酵后的酸腐味道。
他最终停在一栋摇摇欲坠的六层自建楼前。
楼梯是在外的铁质结构,踩上去会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
林夜的脚步却很轻,几乎没有引起铁梯的任何抗议。
他来到顶楼,那是一个用蓝色铁皮胡乱搭建起来的违章建筑。
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挂在同样锈蚀的门鼻上。
林夜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细长的铁丝,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只是进去,轻轻一拧。
“咔哒。”
锁开了。
门被推开的瞬间,一股更加浓郁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是尘埃的味道,是潮湿墙壁散发出的霉味,还夹杂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廉价桶装牛肉泡面的调料包气味。
房间里唯一的照明,来自一盏悬在天花板中央的,发出昏黄光线的钨丝灯泡。
灯光下,房间内的一切都清晰可见。
一张铺着灰色床单的单人铁架床。
一张摆着笔记本电脑的简陋书桌。
墙角一台嗡嗡作响的,不知道哪个年代的单门冰箱。
这就是他的安全屋。
一个藏在城市繁华脓疮里的,最不起眼的角落。
林夜将苏沐雪放在那张唯一还算干净的床上。
他没有丝毫迟疑,也没有片刻的温存。
他径首走到墙边,从一块松动的墙砖后面,取出一个白色的塑料急救箱。
打开箱子,里面整齐地码放着碘伏、棉签、绷带、止痛药。
他拧开一瓶矿泉水,倒在毛巾上,用一种近乎冷酷的专业态度,开始清理苏沐雪手脚上因为摔倒留下的擦伤。
苏沐雪就在这种刺痛中,幽幽转醒。
她半睁开眼,意识还处在一片混沌之中。
鼻腔里闻到的,不是预想中医院的消毒水味。
而是一种让她感到陌生的,廉价又真实的市井气息。
她眼前的景象,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昏黄的灯光,斑驳的墙壁,还有……那个男人专注的侧脸。
林夜低着头,灯光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深邃的阴影。
他正用镊子夹着一小块沾满碘伏的棉球,小心翼翼又毫无感情地,擦拭着她膝盖上的伤口。
他的动作精准,稳定,像一个正在处理精密仪器的工匠。
苏沐雪的心脏,在这一刻,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狠狠攥住。
她那颗由商业逻辑与精英教育武装起来的大脑,此刻却控制不住地,开始疯狂上演着一出独角戏。
这就是他战斗的地方吗?
如此简陋。
如此孤独。
没有鲜花,没有掌声,甚至没有一缕干净的阳光。
他就是在这里,一个人,对抗着那个她无法理解的,黑暗而恐怖的世界吗?
她过往二十几年的人生,像一部被精心剪辑过的电影,光鲜亮丽,一尘不染。
而林夜,他的人生仿佛是那部电影被丢弃的,粗粝又残酷的拍摄素材。
“醒了?”
林夜头也没回,声音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将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还有两片用锡纸包着的白色药片,放在床头的旧木凳上。
“喝了,睡一觉,明天送你回去。”
他的语气里,没有英雄救美后的邀功,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关切。
那是一种纯粹的,处理完一件麻烦事之后的,程序化的指令。
这种极致的疏离,比任何恶毒的言语,都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进了苏沐雪的心里。
苏沐雪没有去碰那瓶水,也没有去拿那两片药。
她撑着身子,缓缓坐了起来。
膝盖上的伤口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但她仿佛感觉不到。
她的目光灼灼,像两簇在寒夜里燃烧的火焰,死死地钉在林夜的背影上。
“我不走。”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在你告诉我一切之前。”
林夜处理伤口的动作,终于停顿了下来。
他缓缓地,将手中的镊子与棉球放回急救箱。
然后,他转过身。
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正视着这个坐在床上的女人。
她的脸上还沾着灰尘与污渍,昂贵的定制长裙也变得皱巴巴。
那张总是覆盖着冰霜的绝美脸庞,此刻显得有些狼狈。
可她的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审视与高傲,也没有了刚刚的迷茫与脆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偏执的,决绝的光。
林夜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事情的发展,似乎正在偏离他记忆中的那条轨道。
前世的苏沐雪,在经历类似的冲击后,会选择退缩,会用金钱与他划清界限,然后躲回她那个安全而华丽的象牙塔里。
可眼前的这个她,不一样。
苏沐雪深吸一口气,像是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抛出她唯一的,也是最重的筹码。
“昨晚游乐园的所有监控录像,包括周边道路的,我都己经让公司的技术团队处理干净了。”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却多了一份斩钉截铁的力量。
“从官方层面,你和我都从未去过那里。”
她不是在寻求保护。
她是在用行动证明自己的价值。
她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向他展示了她的獠牙。
我不是一个需要你拯救的花瓶。
我能成为你的盾,你的暗影,你的……共犯。
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林夜看着她,那双总是带着慵懒与嘲弄的眼眸里,第一次浮现出一丝真正意义上的,名为“意外”的情绪。
数秒的沉默,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
林夜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玩味的,充满了危险气息的弧度。
“哦?”
他拖长了语调,那声音里带着他标志性的,能将人自尊心碾碎的戏谑。
“那你用什么身份,来参与我的‘游戏’呢?“
他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目光像手术刀一样锐利。
“金主,还是……”
他顿了顿,吐出了最后三个字。
“拖油瓶?”
这三个字,像三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狠狠地扎进了苏沐雪的心脏。
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眼中的光芒,在那一刻,黯淡了下去。
但,仅仅是那么一瞬间。
就在林夜以为她的防线即将崩溃时。
苏沐雪却笑了。
那笑容,绽放在她那张沾着灰尘的脸上,带着一种冰山融化后的凄美,也带着一种凤凰涅槃般的决绝。
“在你不需要我之前,我是你的首席投资人。”
她的声音,轻柔,却清晰无比地回荡在这间狭小的铁皮房里。
她的目光迎上林夜的审视,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
那冰封的眼眸深处,仿佛有炙热的火山,正在喷发。
“在你需要我之后,”
她一字一顿,用尽了她这一生所有的勇气与偏执。
“我就是你最锋利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