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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玄风的声音，如同一块万年玄冰，掷地有声，瞬间将琉璃阁内所有嘈杂的议论和幸灾乐祸的揣测，全部冻结。
他的话语，字字诛心。
尤其是最后一句反问，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李嫣然的脸上，也扇在了所有抱持着同样阴暗心思的人的心上。
李嫣然的脸，“唰”地一下，血色尽失。她怎么也想不到，一向惜字如金、从不理会这些后宅妇人闲事的靖王殿下，竟然会为了上官灵月这个丑八怪，当众开口！而且言辞如此犀利，毫不留情！
她张口结舌，想辩解，却在萧玄风那冰冷锐利的目光逼视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双腿一软，竟是首接瘫坐在了地上，浑身抖如筛糠。
“本王……倒是很好奇，在你口中，这受害之人奋起反抗，怎么就成了……与人斗殴？”
“还是说，你认为，上官大小姐在那等情况下，就该束手就擒，任人凌辱，才算是……合乎规矩？”
这两句话，不仅是说给李嫣然听的，更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包括主位上的皇后听的。
这是一个明确的表态。
他在维护她。
以一种不容置喙的、极其霸道的方式。
整个琉璃阁，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众人大气都不敢出，纷纷低下头，假装欣赏着自己面前的杯盏，但耳朵，却都竖得老高。
上官灵月站在大殿中央，心中同样掀起了惊涛骇浪。她预想过无数种应对的方式，却唯独没有想到，萧玄风会亲自下场，为她解围。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仅仅是因为欣赏她的才华？还是因为那日的出手相救，让他产生了一种“责任感”？亦或是……他有更深层次的，她所不知道的图谋？
她抬起头，望向那个高踞于上的男人。他己经收回了目光，重新端起了酒杯，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随口一提，无足轻重。但上官灵月却从他那冷硬的侧脸轮廓中，读出了一丝不容错辨的……庇护之意。
这种感觉，很陌生，却又让她那颗早己被前世的冰冷与背叛包裹起来的心，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合时宜的暖意。
主位上的皇后，是何等玲珑剔透的人物。她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李嫣然，又看了看自己那性情孤僻的皇弟，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她笑着打圆场道：“好了，李家丫头也是无心之失，靖王就莫要与她计较了。来人，还不快扶李小姐回席。”
随即，她又温和地对上官灵月说道：“灵月，你也受惊了。此事本宫己经知晓，你是个有勇有谋的好孩子，没有坠了上官家的风骨。回席去吧，本宫另有赏赐。”
一场风波，就此被轻轻揭过。
但所有人都明白，从今夜起，上官灵月的身份，又多了一重。
——靖王殿下，另眼相看之人。
再也无人敢轻易招惹。
宴会后半段，气氛便变得微妙起来。再无人敢对上官灵月投去轻蔑的目光，取而代之的，是敬畏与探究。而上官婉儿和柳氏，更是从头到尾，都僵坐着，再也不敢有任何小动作。
上官灵月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食不知味。她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着萧玄风刚才说的那几句话，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人情，欠得太大了。
宴会结束后，众人纷纷告退。
上官灵月跟在柳氏身后，沉默地向宫外走去。刚走出琉璃阁，便有一名眼生的小太监快步上前，对着她恭敬地行了一礼。
“上官大小姐，靖王殿下有请。”
柳氏和上官婉儿闻言，脚步猛地一顿，回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上官灵月心中一凛，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她对着柳氏微微福身：“母亲，您和妹妹先回府吧，女儿去去就回。”
柳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敢开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上官灵月，跟着那小太监，消失在了花园深处的另一条小径上。
月色如水，清冷地洒在汉白玉铺就的宫道上。
小太监引着她，来到了一处僻静的水榭。水榭临湖而建，飞檐翘角，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雅致。
一道玄色的身影，正负手立于水榭的栏杆前，凭栏远眺。晚风吹起他宽大的袍袖，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仿佛随时都会乘风归去，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孤高。
正是萧玄风。
上官灵月挥退了小太监和清杏，独自一人，缓缓走上水榭。
“小女见过王爷。”她在他身后三步远处停下，福身行礼。
萧玄风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今日之事，多谢王爷解围。”上官灵月再次道谢。
“不必。”他的声音，比这月色还要清冷几分，“本王只是，不喜欢有人在本王面前，颠倒黑白。”
上官灵月默然。她知道，他这是在刻意撇清关系。他帮她，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他自己的原则。
也好。这样，她心中的负担，也能稍稍减轻一些。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阵沉默。只有夜风拂过湖面，带来荷叶的清香，和远处隐约的更漏声。
良久，萧玄风才缓缓开口，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满城尽带黄金甲’，当真是你所作？」
上官灵月心中一动，知道他这是在……试探，或者说，考较。
她抬起头，望着他宽阔的背影，坦然回道：「是，也不是。」
「哦？」萧玄风终于转过身来，月光照亮了他俊美无俦的脸，也照亮了他眼中那抹探究的兴趣，「此话怎讲？」
「诗句，出自小女之口。但诗中之意境，却非小女所能独创。」上官灵月缓缓说道，「小女幼时，曾于一本破损的古籍中，读到过一则前朝的民间传说。」
这是她早就为自己准备好的说辞。她不能暴露自己穿越的秘密，就必须为自己那些超脱时代的知识，找到一个合理的来源。
“传说中，有一位落魄的将军，兵败之后，流落乡野。他在深秋时节，看到漫山遍野的菊花凌霜而开，不禁心生感慨，遂作诗一首，以抒胸中不平之志。可惜，那古籍早己残破不堪，诗句也只剩下只言片语，不成篇章。小女那日，不过是睹物思情，将那些残句，按照自己的理解，重新拼凑组合，补全了而己。让王爷见笑了。”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天衣无缝。既承认了诗是她“作”的，又将那惊人的气魄与意境，归功于一位“前朝将军”，完美地解释了一个深闺少女，为何能写出那般金戈铁马的诗句。
萧玄风静静地听着，那双深邃的凤目，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愈发幽深，让人看不透他心中所想。
他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话锋一转。
「本王交给你的令牌，可还在？」
「在。」上官灵月点头。
「明日，去济世堂。」他用的是不容置喙的命令语气，“鬼医的规矩，是只医将死之人，和……本王让他医的人。错过明日，他便会再次云游，届时，大罗神仙也难寻其踪迹。”
上官灵月心中一凛。她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等缘由。
看来，这济世堂，她是必须走一趟了。
「多谢王爷提点，小女记下了。」她再次福身。
萧玄风点了点头，似乎不想再多言。他转过身去，重新将目光投向了那片平静的湖面。
上官灵月知道，这是在送客了。
她行了一礼，正欲悄然退下。
却不料，在她转身的刹那，那个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上官灵月。」
他叫了她的名字。
上官灵月脚步一顿，回过头，眼中带着一丝询问。
萧玄风依旧没有看她，只是望着远方那轮皎洁的明月，声音低沉，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她听。
「这世间，庸人万千，皆如墙头之草，风来则倒。唯有傲骨，可抵霜雪，可撼山河。」
「你的那股‘志气’，很好。」
「莫要……轻易折了它。」
说完，他足尖在栏杆上轻轻一点，整个人便如一只黑色的夜鹰，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浓重的夜色之中，再无踪迹。
只留下那几句意味深长的话，和上官灵月一个人，静静地，立于这清冷的月色之下。
她站在原地，良久，良久。
晚风吹起她鬓边的碎发，也吹起了她心中，从未有过的，一丝涟
漪。
庸人万千，唯有傲骨。
这世上，能懂她诗中之意的，或许大有人在。但能懂她那份不屈“志气”的，恐怕，寥寥无几。
而他，萧玄风，似乎是第一个。
知音，难觅。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这个冷漠霸道的王爷，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难以接近。
她抬起头，望向萧玄风消失的方向，清澈的眼眸中，映着天边那轮皎洁的明月，也映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心动”的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