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到……那个沉闷的午后。
宁景宸去了郊外军营处理军务。百无聊赖中,我去他书房寻一本游记。他的书房很大,藏书极丰。在寻找的过程中,我不慎碰落了书架高处一个不起眼的、落满灰尘的紫檀木匣子。匣子摔在地上,盖子震开,里面散落出一些旧物:几枚生锈的箭簇,半块断裂的玉佩,还有……一卷被仔细束好的、微微泛黄的画轴。
鬼使神差地,我捡起了那卷画轴。
解开束绳,缓缓展开。
画纸的质地显示出它己有些年头。画上的女子,一身鹅黄色的春衫,同样倚在一株开得绚烂的海棠树下,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她的眉目……竟与我有五六分相似!一样的柳叶眉,一样的杏眼,一样的挺翘鼻梁,甚至唇角的弧度都那般肖似!然而,细看之下,那画中女子眼波流转间,却比我多了一份浑然天成的娇憨与灵动,眉梢眼角更是蕴着一种我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浑然天成的妩媚风情。她笑得那样明媚张扬,仿佛整个春天的阳光都凝聚在了她的脸上。
目光死死地钉在画卷右下角——
一行遒劲有力、熟悉到刺骨的小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眼底:
“赠嫣儿,愿卿笑靥常驻。景宸手书。”
那落款的日期……赫然是老侯爷病逝前一年的深秋!
嫣儿……魏嫣儿!
那个只存在于府中老仆偶尔讳莫如深的叹息中、存在于宁景宸醉酒后含糊不清的呓语里的名字!那个在最美好的年华骤然香消玉殒的传奇女子!
原来如此!
原来摘星楼并非为我而建!他透过我的眼睛,看到的从来都是魏嫣儿的影子!那些所谓的深情凝视、那些“此生挚爱”的誓言、那些耗费心血的呵护、甚至这座囚住了我所有痴心妄想的华丽牢笼……都不过是因为我这张酷似魏嫣儿的脸!
我只是一个拙劣的、可悲的替代品!一个在他失去挚爱后,用来填补空虚、慰藉相思的赝品!也就是那天开始,我一首不经意间提起想要回京城,说想娘亲了...后来也是如愿了。不会在想起那个书房,那幅画,我开始慢慢清醒了过来,他却变的阴鸷起来。
“小姐?小姐!”阿黎的声音带着焦急,将我从冰冷刺骨、几乎窒息的回忆漩涡中猛地拽出。
我浑身一颤,如同从噩梦中惊醒,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己站在了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眼神空洞得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阿黎担忧地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模样,手里捧着一件刚熨烫妥帖、叠得整整齐齐的大红嫁衣。那嫁衣用最上等的云锦制成,金线绣着繁复华丽的鸾凤和鸣图案,在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下,闪烁着刺目而喜庆的光芒。那鲜艳夺目的红,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灼痛了我的眼睛。
“小姐,您……您没事吧?脸色这样差?”阿黎的声音里满是忧心。
我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强行将眼底翻涌的痛楚和屈辱压下去。目光落在那片灼人的红色上,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飘忽和沙哑:“都……都妥当了?”
“嗯!”阿黎见我回神,连忙用力点头,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欢快些,驱散屋内的阴霾,“都妥当了!凤冠霞帔,绣鞋罗袜,一应俱全!宋府那边送来的聘礼,足足一百二十八抬!说都堆满了前厅院子呢!老将军虽因军务实在赶不回来,但派了他最得力的副将亲自押送聘礼和书信,信里说了,必让小姐风风光光,十里红妆!绝不让您受半分委屈!”她絮絮地说着,试图用这些热闹冲淡我的异样。
然而,她的声音终究还是低了下去,带着迟疑和担忧:“只是……只是这主婚人……”
“不必他。”我打断她,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冰冷决绝。指尖抬起,轻轻拂过嫁衣上那繁复华丽、象征着“百年好合”的金线刺绣,触感冰凉,如同抚过冬日里的寒铁。“我己另修书禀明父亲,路途遥远,关山阻隔,不必劳动宁侯爷大驾。宋家那边,自有德高望重的长辈出面主婚。”
宁景宸那句“只能娶你当平妻”和“正室必须空置”的话,如同淬了剧毒的冰凌,再次狠狠扎进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替身的屈辱感,像冰冷的潮水,汹涌翻腾,几乎要将我淹没。我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将那翻涌的情绪重新压回深渊。
这婚,我结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