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役寮里,一场别开生面的交响乐正在激情上演。东边床铺的张三,鼾声如拉风箱,呼哧呼哧,自带重低音炮效果;西边角落的李西,梦里大概在追一头猪,磨牙声咯吱作响,节奏感堪比电音节拍;再加上此起彼伏的梦话、屁声,共同构成了一首名为《凡人安魂曲》的史诗级乐章。
这首曲子,主打一个催眠。但对叶凡来说,它比最提神的能量饮料还管用。
他双目圆睁,首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上那片巨大的、形状酷似一只正在对他竖中指的霉斑。腰间被吴管事踹过的地方,依旧在进行着一场旷日持久的抗议活动,每一次翻身,都像是有人在他体内玩俄罗斯方块,五脏六腑被疯狂挪动,试图找到一个不那么疼的姿势,却次次都以“TETRIS!”的惨痛失败告终。
白天发生的一切,正在他的脑内进行着无限循环高清重播。吴管事那张油腻的脸,赵无极那五毛特效的“裂石掌”,还有糊了他一脸、成分复杂到让炼丹师都得沉默的馊粥……每一个画面,都自带弹幕,疯狂刷着“哈哈哈哈你个小垃圾”。
屈辱和饥饿,像两个尽职的马仔,一左一右架着他的理智,在名为“绝望”的深渊边缘反复横跳。
他从怀里掏出那块黑不溜秋的古玉。入手冰凉,质感像一块被盘了八百年的老核桃,夏天当个物理降温贴倒是极好的。
“系统?启动?”
“芝麻开门?”
“天王盖地虎?”
“我是你爸爸?”
叶凡对着古玉,用气声念出了一连串他能想到的、不同文化体系下的激活密语。然而,这块石头就如同一个己经下班了的客服,任凭他怎么呼叫,都主打一个“不在服务区,有事请留言”。
他心头最后一丝侥幸,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啪叽一下,碎得无声无息。
“果然,是我疯了。”叶凡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别人的金手指,开机自带炫光特效和智能语音助手。我的金手指,开机方式是滴血,激活效果是“谢谢参与”,这怕不是个拼夕夕砍一刀发来的残次品?
就在这极致的肉体痛苦、精神屈辱和希望破灭的三重打击下,叶凡的大脑像是不堪重负的服务器,终于“BOOM”的一声,彻底宕机。
眼前发黑,耳鸣骤起。
紧接着,一片光怪陆离的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进了他的意识。
刺耳的刹车声,尖锐到能划破耳膜!轮胎在柏油马路上摩擦出的焦臭味,呛得他几欲作呕!扭曲的金属车架,破碎的挡风玻璃,像一张狰狞的鬼脸,在他眼前无限放大!
随即,画面一转。
是窗明几净的大学教室,投影仪上播放着无聊的PPT,教授在讲台上口沫横飞。是宿舍里,几个兄弟光着膀子,围着电脑屏幕,为了一个人头而嘶吼着“奈斯”和“卧槽”。是路灯下的烧烤摊,孜然和辣椒粉的香气混合着冰镇啤酒的麦芽香,老板用浓重的口音喊着:“帅哥,你的腰子好了!”
是那间不算宽敞但足够温暖的家里,母亲一边唠叨他房间乱得像狗窝,一边把切好的水果塞到他手里。父亲戴着老花镜,看着新闻联播,嘴里念叨着国际局势……
一幕幕,一帧帧,那些被他以为是梦境的、属于“地球”的记忆,此刻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在他脑海里强制播放。他不是这个世界的土著叶凡,他曾是二十一世纪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一个有家、有朋友、有未来的现代人!
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将他从那个喧嚣而自由的世界,暴力地拖拽出来,然后不由分说地塞进了这个名为“叶凡”的、被判定为“无灵根”的、家族之耻、宗门废物的躯壳里。
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像两部画风迥异的电影,被一个蹩脚的剪辑师强行拼接在了一起,产生了巨大的、令人作呕的割裂感。
“为什么……”
叶凡蜷缩在草席上,身体因为灵魂深处的剧痛而控制不住地颤抖。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在地球,他虽然平凡,但他是一个“人”。他有选择吃什么、穿什么、学什么、做什么的自由。他可以为了一件小事在网上和人激情对线三百回合,也可以躺在床上刷一整天沙雕视频。他的人格是完整的,他的尊严是受法律保护的。
可是在这里呢?
在这里,他甚至不如赵无极脚上那双靴子金贵。他的尊严,就是一碗可以被随意踹翻的馊粥。他的生命,就是一句“你就自己也当个肥料,埋这儿吧”的轻飘飘的宣判。
所谓的“人人平等”,在这里是最好笑的笑话。所谓的“个人意志”,在这里是最大逆不道的罪过。这个世界,赤裸裸地奉行着一套简单到残酷的丛林法则——强者,拥有一切;弱者,一无所有,甚至不配活着。
“贼老天!你玩我?!”叶凡在心底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
“穿越业务这么卷的吗?连新手大礼包都开始缺斤少两了?别人的系统能打怪升级、抽奖换宝,我的系统是离线挂机模式吗?还是说我的外挂延迟太高,得等服务器重启才能到账?”
“如果非要让我来,为什么不给我哪怕一丁点的资本?哪怕是能多种两亩地的力气也行啊!给我一个‘废物’的身份,是想让我来体验一下极限生存模式,拍一集《异界变形记》给你看吗?”
他的内心,那个穿越过来后一首试图用玩世不恭和自我吐槽来保护自己的小人,此刻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像个孩子一样,对着这不公的命运,发出了最愤怒、最委屈的质问。
一声声“废物”,像一把烧红的烙铁,一次又一次地烫在他的灵魂上。最初是痛,痛到麻木;然后是屈辱,屈辱到习以为常。
但现在,当那些关于“自由”和“尊严”的地球记忆被唤醒,这把烙铁,终于烫出了不一样的反应。
它不再仅仅是痛苦的来源。
它成了一根钉子,将他的不甘和愤怒,死死地钉在了名为“复仇”的坐标上。
它成了一块磨刀石,将他骨子里那份属于现代人的、不肯轻易屈服的韧性,磨砺得愈发锋利、愈发危险。
这三年来,他像一只被拔了牙、剪了爪的老虎,学着在笼子里摇尾乞怜。他告诉自己,活着最重要,活着才有DPS输出。
可现在他明白了,有些东西,比活着更重要。
当一个人连像人一样活着的权利都被剥夺时,那不叫活着,那叫“维持生命体征”。
无尽的黑暗中,那点被他死死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名为“不服”的火星,在两种记忆的剧烈碰撞下,在无尽屈辱的浇灌下,终于——“轰”的一声,燃起了熊熊烈焰!
这火焰,烧掉了他的迷茫,烧掉了他的软弱,烧掉了他最后一丝对这个世界不切实际的幻想。
剩下的,只有一片澄澈的、冰冷的、如同寒冬深夜般的冷静。
他不再辗转反侧。
他缓缓地坐起身,动作平稳,没有一丝多余的颤抖。腰间的剧痛依旧存在,但他像是感觉不到一样。
他低头,摊开手掌,静静地看着那块躺在掌心的黑色古玉。它依旧是那么的普通,那么的死寂,像一块被世界遗忘的顽石。
叶凡的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弧度。
那不是嘲讽,不是苦笑,而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他没有再尝试用任何方式去激活它。
他只是用另一只手的手指,轻轻地、一遍又一遍地,在那块古玉粗糙的表面上着,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颊。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了杂役寮的黑暗,望向了内门弟子所在的方向。
“赵无极……”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气声,念出了这个名字。
“吴管事……”
他念出了第二个名字。
“你们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