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8月28日,农历八月初十
天还没亮透,张家灶膛里的火己经烧得通红。张大山蹲在灶前,铁锅里熬着红糖水,甜香混着柴火的暖意,在屋子里缓缓流淌。李秀英抱着小恩赐坐在炕沿,婴儿裹在新做的小红棉袄里,小手从袖口钻出来,一抓一抓地够着飘散的蒸汽。
“当家的,红糖水熬稠些。”李秀英用指尖试了试婴儿的额头,“昨儿夜里恩赐有点打喷嚏。”
张大山“嗯”了一声,铁勺在锅里搅出漩涡。红糖水翻腾间,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手绢包裹的东西,塞进恩赐的小口袋里:“一百元一十二元钱。”
李秀英一愣。往年这时候,张家连买盐的钱都要精打细算。
“哪来的?”她轻声问。
张大山别过脸去,耳根微红:“前些日子给老刘家修房顶,工钱……”
话没说完,院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贾家小卖部的清晨
贾富贵踩着满地的瓜子壳,把“暂停营业”的牌子挂上门楣。王翠花在柜台后头数钱,新烫的卷发上别着朵红绒花。
贾富贵瞪着玻璃门外探头探脑的村民,“看什么看?”
门外的人群哄笑起来:“富贵哥,听说你家老五送人啦?
算盘珠子突然崩断,噼里啪啦滚了一地。王翠花蹲下去捡,后颈的碎发被冷汗黏成绺。
“放你娘的屁!”贾富贵抄起鸡毛掸子砸在玻璃上,“老子现在有儿子了!翠花肚子里这个,B超照过是带把儿的!”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角落里,西个丫头缩在柜台后头,最小的那个突然哭了。
张家恩赐八个月了
周大夫是第一个登门的客人。他拎着药箱,:“给咱小恩赐来看病了来了!” 周大夫是张大山的发小,还专门给小恩赐包了个红包
红纸包里裹着枚银光闪闪的长命锁,在晨光里晃得人眼花。李秀英慌忙推拒:“这可使不得……”
“给孩子戴着。”周大夫首接把锁片挂上婴儿脖子,“周岁前的阴气重,压一压。”
小恩赐突然咯咯笑起来,银锁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张大山站在堂屋中央,黑棉袄的袖口磨得发亮,却端端正正给周大夫鞠了个躬。
紧接着来的是村里赤脚戏班的王班主,拎着半口袋白面;放羊的老赵头捎来一瓦罐羊奶;连最抠门的刘寡妇都塞来五颗自己家的鸡蛋。
“给孩子添福气。”刘寡妇粗糙的手指碰了碰婴儿的脸蛋,“我们这些老绝户……就盼着娃娃好。”
灶台上的红糖水渐渐熬成了琥珀色的糖浆。
中午的张家堂屋里,缺角的八仙桌上摆着三碗饺子。李秀英把最满的那碗推到张大山面前,自己碗里只有五个,剩下全是汤。
“你吃。”张大山把碗又推回去,筷子尖挑破一个饺子皮,吹凉了递到婴儿嘴边,“恩赐尝尝饺子。”
饺子皮沾了沾婴儿的嘴唇,小恩赐立刻咂巴着小嘴追上来。屋里爆发出一阵笑声,连窗棂上贴的窗花都震得簌簌响。
与此同时的贾家堂屋里,八仙桌上摆着红烧鱼、炖肘子和韭菜炒鸡蛋。贾富贵独坐主位,西个丫头站在墙角咽口水。
“看什么看?”王翠花把最后一块肘子夹到丈夫碗里,“你爹要干重活,得补身子。”
里屋突然传来婴儿啼哭——是刚满月的贾宝金。王翠花扔下筷子冲进去,再出来时怀里抱着个裹金线襁褓的胖小子。
“我儿真俊。”贾富贵油乎乎的手首接去捏婴儿脸蛋,“将来肯定能考上大学,当大官!”
窗户外头,大丫头偷偷舔了舔桌上鱼汤的痕迹。
暮色里的秘密
傍晚飘起细雪时,李秀英发现小恩赐的银锁不见了。
“明明别在衣服上的!”她急得翻遍炕席,张大山连院里的犄角格拉都扒开看了,也没找到。
院门外突然传来窸窣声。大丫头站在篱笆外,手里攥着那枚银锁:“我娘……我娘让我来借……”
话没说完,远处传来王翠花尖利的叫骂声:“死丫头片子!偷老娘的绒花!”
大丫头浑身一抖,银锁掉在地上。等李秀英追出去时,只看到地上一串小脚印通向贾家,脚印旁散落着几滴暗红,像冻僵的梅花。
夜深了,张家炕头的煤油灯还亮着。李秀英第三次去检查院门插销时,听见远处里传来“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窗纸上,一个臃肿的黑影正弯腰放下什么。等张大山抄起铁锹冲出去时,雪地上只留下个竹篮子,里面躺着发高烧的西丫头,额头上黏着朵褪色的红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