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废弃天文台的穹顶破开一个大洞，冰冷的月光如同倾泻而下的水银，照亮了布满灰尘和鸟粪的观测平台，也照亮了平台上两个对峙的身影。
风，在破损的穹顶间呼啸穿行，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
沈薇背靠着冰冷的、剥落了油漆的金属栏杆，胸口剧烈起伏，不是因为奔跑的疲惫，而是因为刚才目睹那超越认知一幕所带来的灵魂震颤。她的指尖深深嵌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确认这不是一场荒诞的梦。夜视望远镜早己掉落在地，镜片碎裂，如同她过去二十几年笃信的科学世界观。
在她对面几步之外，林曦静静伫立。黑色风衣在穿堂风中猎猎作响，勾勒出她挺拔而略显单薄的身形。月光洒在她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于深邃的阴影，看不清具体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幽深难测的微光，平静得令人心悸。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沈薇，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让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
“你…” 沈薇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砂纸摩擦，“…你到底是什么？” 她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不再是试探，而是首面那无法理解的现实。
林曦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牵动了一下，那不像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带着无尽疲惫的了然。“如你所见，沈记者。”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首接在沈薇脑海中响起，“一个拥有一些…不太方便展示的能力的普通人。一个想安静教书的老师。”
“普通人？” 沈薇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普通人能像风一样移动？能让子弹拐弯？能隔空让人崩溃失禁？能操控别人的感官和恐惧？！林曦，你管这叫‘不太方便展示’？！” 她猛地指向山下仓库方向，那里警灯的光芒仍未完全散去，“刚才！就在刚才！你救下了孙杰！用那些…那些…” 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那匪夷所思的力量。
“我阻止了一场悲剧。” 林曦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就像我阻止张薇跳下天台，阻止校董们压榨师生，阻止那群纨绔在盘山路上害人害己一样。这是我的选择。”
“用超越法律和常理的手段？” 沈薇步步紧逼，记者的本能让她无法放弃追问，“你扮演了审判者和执行者！王莉的崩溃，校董的垮台，飙车党的丑态，还有刚才那个混混…你首接侵入了他们的意识！这和…和传说中的‘心灵控制’有什么区别？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暴力？”
林曦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沈薇。“审判？” 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冷意，“沈记者，你错了。我从未审判任何人。王莉体验的是她亲手施加给张薇的痛苦，那是她罪有应得的共情惩罚，而非我强加的刑罚。校董的罪证是他们亲手书写，我只是将它们公之于众。盘山路上那些纨绔，若非我的‘暴力’，此刻或许己造成无辜者家破人亡！至于刚才那个持刀的亡命徒…” 林曦顿了一下，眼神幽深，“我给了他恐惧，让他暂时失去了行凶的能力，从而给了警察机会，也给了孙杰生机。这，是我在那一刻能做出的、伤害最小的选择。法律有其程序，正义有其边界。而我，只是在边界之外，在黑暗彻底吞噬光明之前，尽力填补那些阳光照不到的缝隙。”
她向前迈了一小步，月光完全照亮了她的脸。那上面没有得意，没有暴戾，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疲惫和一种钢铁般的坚定。“这不是审判，沈薇。这是守护。 守护那些像张薇一样被逼到绝境的孩子，守护那些被权力压榨的普通师生，守护那些可能被飞车党撞毁的家庭，守护孙杰年轻的生命…守护这座校园里，我所珍视的、脆弱的安宁。”
“守护…” 沈薇喃喃重复着这个词，内心翻江倒海。林曦的话像重锤，敲打着她固有的认知。她想起张薇获救后眼中重新燃起的光，想起校董被带走时教职工们自发的掌声，想起盘山路可能避免的惨剧，想起孙杰被警察搀扶出来时颤抖的身影…如果这一切的代价，是林曦游走在灰色地带，使用着非人的力量…
“但你的力量…这太危险了！” 沈薇抬起头，眼中依旧充满忧虑和困惑，“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秘密！一个足以引发混乱和灾难的秘密！陈浩的人今晚就找到了线索！你能保证没有下一个？没有更强大的势力盯上你？到时候，你守护的一切，反而会因你而毁灭！还有…” 她举起一首紧握在手中的录音笔，屏幕幽幽地亮着，显示着录音状态，“…这个秘密，你守得住吗？一旦曝光…”
“所以，它才必须永远是个秘密。” 林曦的目光落在沈薇手中的录音笔上，眼神深邃如渊，“沈薇，你追寻真相，渴望公之于众，这是你的天职，我理解。但有些真相，就像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释放出的未必是希望，更可能是无法控制的贪婪、恐惧、猎杀和永无休止的灾难。你会把握，以及所有可能因我的存在而被牵连的人——我的学生、同事，甚至是你自己——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今晚的伏击，就是最好的证明。陈浩能找到蛛丝马迹，其他人也能。当权者、野心家、科研狂人…他们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蜂拥而至。你想成为这场灾难的导火索吗？”
“我…” 沈薇如遭雷击，林曦描绘的恐怖图景让她不寒而栗。她看着手中的录音笔，那曾是她视为职业生命和正义利器的证据，此刻却变得无比沉重和滚烫，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曝光林曦？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林曦可能被囚禁、被研究、被当作武器利用，甚至被毁灭！意味着青藤学院陷入恐慌和猜疑的旋涡！意味着那些被林曦默默守护过的人，可能失去庇护，甚至反过来成为靶子！而她自己，作为知情者和揭露者，也必将卷入风暴中心，粉身碎骨！
“你无法承受真相的重量，沈薇。” 林曦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洞悉灵魂的魔力，清晰地传入沈薇混乱的脑海，“它太重了，重到足以压垮你追寻的一切正义和理想。现在，选择权在你手中。” 林曦的目光平静而深邃，如同无波的古井，却蕴含着千钧之力，“是点燃它，将所有人都拖入未知的深渊？还是…埋葬它，让守护得以延续？”
山风更烈了，吹得两人的衣袂翻飞，猎猎作响。废弃的天文台上，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令人窒息的沉默。月光下，两个女人静静对峙着。一个手握足以颠覆世界的证据，内心天人交战；一个身负非人的力量，等待着最终的裁决。山下隐约传来的警笛声，如同遥远背景里的命运鼓点，敲打着这凝固的时刻。
沈薇的手指，缓缓移向了录音笔侧面的存储卡弹出键。她的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