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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妈妈依言将她扶起，靠在引枕上。周心悦的目光缓缓扫过这间富贵逼人却令她窒息的内室，最终落在那扇紧闭的雕花隔扇上。门外，隐约传来一阵孩童特有的、带着点骄纵和不耐烦的说话声，夹杂着丫鬟小心翼翼的劝解。
“母亲既病着，何苦非要我今日来？这冷天，没得过了病气！我约了张侍郎家公子去西郊跑马的！耽误了时辰你们担待得起？”
是谢文轩。她前世掏心掏肺、视若己出的“好儿子”！此刻的声音，与前世那声亲热的“母亲”（唤的却是柳如眉）何其相似！
周心悦闭上眼，指尖的冰冷几乎要冻裂。再睁开时，那眸底深处翻涌的滔天恨意己被一片冰封的幽潭取代，深不见底。
“吴妈妈，”她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记得，我陪嫁里，管着京城东市‘锦绣坊’和‘瑞祥粮行’的大掌柜，是姓王吧？西郊那两处庄子，是李管事在管？”
吴妈妈愣了一下，不明白夫人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是，王掌柜和李管事，都是当初跟着夫人从将军府过来的老人了，最是忠心可靠。”
“可靠？”周心悦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便好。”她略一沉吟，声音压得更低，字字清晰却带着砭骨的寒意，“给我备笔墨。我要写两封信。一封给王掌柜和李管事，另一封……给老宅的舅舅。”
她停顿了一下，指腹轻轻着锦被下那块冰冷的碎玉，如同抚摸着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刃。
“跟王掌柜和李管事说，年关将近，各处生意周转艰难。从今日起，侯府公中、还有…侯爷名下的所有开支用度，不论是府里月例、采买，还是他在外头花销的银子，一概‘暂停支应’。理由么……”周心悦眼中寒光一闪，“就说近日盘账，发现几笔数目不小的亏空，疑是被人中饱私囊，须得彻查清楚，才能放款。让他们务必顶住压力。”
吴妈妈倒抽一口凉气，脸色瞬间白了：“夫人！这…这如何使得？断了公中的钱，老夫人和侯爷那边……”侯府早就入不敷出，全靠夫人的丰厚嫁妆支撑着门面啊！这一断，不啻于釜底抽薪！
“使得！”周心悦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冰锥碎裂，惊得吴妈妈浑身一颤。那冰冷又锐利的目光首刺过来，带着某种吴妈妈从未在自家温婉的夫人身上见过的、仿佛从地狱爬回来的决绝狠厉，“他们若问起，就说是我说的！一切后果，我担着！”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气血，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算计，“至于舅舅那边……你让老宅最得力的人，悄悄把这封信送去。告诉他，我将军府当年在西南军中的一些人脉暗线，尤其是……和军需粮草、边贸市马有关的，无论官职大小、无论如今处境如何，请他务必动用一切力量，暗中联络，为我梳理一份尽可能详尽的名单出来！但要快，要绝密！”
吴妈妈听着这全然陌生的指令，心脏狂跳。她看着周心悦苍白瘦削却绷得如一张硬弓的侧脸，那眼中燃烧的火焰，似乎要焚尽眼前的一切虚妄。她忽然明白了，小姐这次“病倒”醒来，有什么东西彻底变了。那温顺隐忍的夫人己死，留下的是出嫁前的小姐。
“是……老奴明白了！”吴妈妈重重跪下，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痛楚后的坚定，“老奴这就去办！拼了这把老骨头，也定给小姐办妥当！”
周心悦微微颔首，指尖的碎玉硌得生疼，却让她保持着清醒。看着吴妈妈退出去的背影，她缓缓靠回引枕，目光穿透紧闭的隔扇，仿佛看到了前厅里正因为“跑马”受阻而烦躁跳脚的谢文轩，看到了正在老夫人面前上演孝顺情深戏码、实则筹划着如何更快毒死她的柳如眉，更看到了那个道貌岸然、正在书房里写着构陷忠良奏折的谢景明！
窗外的风雪愈发急了，呼啸着卷过庭院，拍打着窗纸，发出呜呜的悲鸣。铜盆里的银骨炭燃得正旺，发出噼啪的轻响，橘红的火光映在周心悦冰冷的眼底，跳跃着，如同地狱业火。
她慢慢抬起手，伸向那跳跃的火光，指尖感受着那灼人的温度。这温暖，曾是她向往的安宁，如今却只让她感到刺骨的讽刺。侯府便像这火盆，外表光鲜温暖，内里却燃烧着她周家满门的血肉！
“侯府……谢景明……柳如眉……”周心悦低声呢喃着每一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淬满了刻骨的毒液。她的声音低缓而平静，那平静之下却涌动着即将摧毁一切的毁灭风暴。
指尖在火焰上方停驻片刻，猛地收回，紧紧攥住。那热力灼烫了皮肤，但她毫不在意，仿佛这痛楚是一种必要的祭奠和警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