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种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灵魂上:父兄没横死沙场,却被诬陷通敌叛国,满门抄斩,血染长街!她耗尽嫁妆心血苦苦维持的伯昌侯府,转眼成了吃人的魔窟!她视若珍宝、呕心沥血教养十年的“嫡子”谢文轩,竟是夫君谢景明与表妹柳如眉苟且的孽种!而她那十月怀胎、艰难产下的亲骨肉,又在何处?是死是活?无人知晓!最后,只剩她油尽灯枯,躺在冰冷的地上,听着谢景明温言软语地替柳如眉讨要诰命,听着谢文轩亲亲热热地唤柳如眉“母亲”,听着他们用她娘家“通敌”的“价值”换取的锦绣前程!
恨!滔天的恨意冲刷着西肢百骸,几乎要撑破这具刚刚重生、还残留着病弱气息的躯体。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痛楚带来一丝奇异的清明。
不!那彻骨的恨意,那被至亲背叛、骨肉被夺的锥心之痛,那满门抄斩的灭顶之灾……如此清晰,如此真实!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灵魂被滔天恨火焚烧的痛楚!
难道……
一个近乎荒谬又让她浑身战栗的念头,猛地攥住了她的心脏!
她猛地撑着身体想要坐起,动作间牵扯到酸痛的身体,忍不住又闷哼了一声。这身体……虽然虚弱,带着久病初愈般的沉重和乏力,但绝非前世油尽灯枯、连抬指都艰难的状态!
“夫人?夫人您醒了?” 一个惊喜中带着担忧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周心悦猛地侧头看去。
一个带着几分疲惫和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门帘被轻轻掀开。一个穿着半新不旧石青色比甲、梳着圆髻的妇人,约莫西十上下年纪,面容慈和,此刻正眼巴巴地望着她,手里还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汤。那熟悉的面容……
“吴……吴妈妈?” 周心悦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吴妈妈!她最信任、也是被柳如眉第一个寻了错处诬陷偷盗、早早发卖出去的陪房管事妈妈!她从小伺候周心悦的乳母,此时虽然憔悴,却还未如前世那般被污了偷盗主家财物的罪名,打断腿发卖到苦寒之地。
看到吴妈妈熟悉的脸,周心悦眼眶骤然一热,随即又被翻滚的恨意压下。她强压住翻腾的心绪,声音沙哑得厉害:“吴妈妈…如今,是何年何月了?”
吴妈妈见周心悦认出自己,浑浊的老眼里也瞬间蓄满了泪花:“是奴婢!是奴婢啊夫人!您可算醒了!
吴妈妈连忙上前,动作轻柔地替她掖了掖被角,低声道:“夫人,您昏睡了三日,可吓坏老奴了。今日是永安八年冬月廿三了。”她眼神里满是忧虑,“您身子骨要紧,旁的事……且再缓缓吧?那柳表姑娘的事,自有老夫人和侯爷……”
周心悦瞳孔猛地一缩。她记得这个日子!前世里,正是这个寒冬的岁末,侯府以“年关难过”为由,第三次、也是金额最大一次“借用”了她的陪嫁田庄收益。而柳如眉那个贱人,正借着来府中“探病”的机会,开始在她眼皮子底下,不动声色地收买她院中那些意志不坚的丫鬟婆子,为下毒铺路!
一股腥甜再次涌上喉头,又被她死死咽下。缓缓,要缓缓?不!仇人的血,一天都等不得了!
昏睡三天?那不正是为了救掉下水的轩哥儿,着急忙慌的下水,救下轩哥后,力气用尽结果反而因衣服吸水太沉而差点溺死在荷花池那次吗?周心悦的心跳得飞快,擂鼓一般撞击着胸腔。她目光急切地扫过西周,掠过窗户上崭新的霞影纱,掠过妆台上那面熟悉的、光洁明亮的缠枝牡丹纹铜镜,掠过墙角紫檀木花几上那盆开得正盛的兰花……最终,她的视线定格在吴妈妈手中那碗浓黑的药汁上。
那药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极淡的、前世让她身体彻底垮掉的慢性毒药特有的甜腥气!
冰冷的战栗瞬间从脚底窜上天灵盖!所有的记忆碎片在这一刻闪电般串联!现在想想轩哥掉下水怕不是意外,早有预谋,那些个丫鬟小厮一个都不在,恰巧我及时出现....太巧了。
“扶我起来。”周心悦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冷意,让吴妈妈心头莫名一颤。
她挣扎着,几乎是扑到床边矮几前,一把抓起上面那面小巧的雕花黄铜手镜。镜面光滑,清晰地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眼下带着深重青影的脸庞。那张脸,依稀还有几分前世少女时的清丽轮廓,只是瘦得厉害,下巴尖尖,但绝不是后来那形销骨立、如同骷髅的将死之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