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明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她的指控,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将手中那碗冰冷的药汁随意地递给了一旁的谢文轩。十岁的男孩脸上立刻绽开笑容,那笑容干净纯粹得近乎残忍,他几乎是雀跃地接过碗,看也不看周心悦,只是朝着谢景明和柳如眉讨好地笑着。
“爹爹,柳姨,我喂母亲喝药,我们就能快点去看灯会了,对吗?”
柳如眉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尽是得意:“轩哥儿真懂事。”
谢文轩得了夸奖,小脸更是灿烂。他端着碗凑近床边,动作并不轻柔,甚至带着点完成任务似的敷衍。那冰冷的碗沿突兀地压上周心悦干涩苍白的嘴唇,一股冰冷的、混杂着浓重苦味与莫名腥气的液体,粗暴地灌了进来。
周心悦虚弱得连摇头拒绝的力气都没有。残汁顺着她的嘴角淌下,流过冰冷的脸颊,留下蜿蜒的、污浊的痕迹,浸湿了身下的锦缎枕面。
谢景明看着这混乱的一幕,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如同在观察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首到谢文轩笨拙地灌完了药,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在这死寂的房间里像投入油锅的冷水,瞬间炸开。
“心悦,” 他唤着她的名字,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夫妻一场,有些事,也该让你知晓,走得明白些。”
周心悦的呼吸猛地一窒,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谢景明的目光从她枯槁的脸上移开,落在谢文轩那张酷似柳如眉的眉眼上,像是在欣赏一件满意的作品。“轩哥儿,并非你亲生骨肉。”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周心悦早己千疮百孔的灵魂上。她猛地瞪大双眼,空洞的眼神里爆发出近乎实质的惊骇和难以置信,死死地钉在谢文轩那张瞬间变得有些茫然的小脸上。
“当年你难产昏死过去,产房混乱,孩子便调换了。”谢景明的语调毫无起伏,平静地叙述着这惊天的阴谋。他伸手,极其自然地揽住了柳如眉纤细的腰肢。
柳如眉顺势依偎在他怀里,仰起那张看似柔弱无辜的脸,唇角却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胜利者的微笑,目光挑衅地看着周心悦,接着谢景明的话,柔声细语地吐露更致命的毒液:“姐姐待轩哥儿如珠如宝,妹妹心里真是感激不尽呢。让我这亲娘省了不知多少心力。至于姐姐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那双孽种嘛……”
柳如眉故意顿了顿,欣赏着周心悦眼中那因极致的痛苦和惊悸而骤然收缩的瞳孔,才慢悠悠地,用她那把甜腻的嗓音,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敲碎周心悦最后一点侥幸:“一个小子,一个丫头?生下来就被丢出府门了。姐姐猜猜,那年冬天那么冷,城隍庙破得连乞丐都不愿意待……两个连路都不会走的小孽障,能熬过几天?怕是早就冻成硬邦邦的小冰坨子,被野狗拖去啃得骨头都不剩了吧?”
“噗——!”
压抑在喉咙深处的那股腥甜,再也遏制不住,如同火山喷发般狂涌而出!粘稠、滚烫的鲜血,带着生命最后的热度,喷溅在冰冷的锦被上,瞬间染开大片大片刺目的、绝望的暗红。视线瞬间被血雾弥漫,眼前谢景明那张虚伪清俊的脸,柳如眉得意刻毒的笑靥,谢文轩懵懂又带着厌烦的小脸,全都扭曲、旋转,最终模糊成一片可憎的红影。
痛!剜心剔骨不足以形容其万一!那是灵魂被生生撕裂、投入滚油地狱的剧痛!她的孩子……她甚至没能看上一眼,没能抱上一抱的孩子!那小小的、软软的,本该在她怀中依偎啼哭的婴孩……竟在她毫不知情的状况下,被这对豺狼不如的畜生,丢进了冰天雪地的绝境!
“嗬…嗬……” 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扯裂的声音,破碎不清,她想嘶吼,想诅咒,想扑上去撕碎眼前这三个人!可身体早己被掏空,被毒药侵蚀成腐朽的空壳,连动一动手指都成了奢望。只有那双被血泪模糊的眼睛,死死地、燃烧着世间最刻骨的怨毒,死死地烙在谢景明和柳如眉身上!恨!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冲破这具残破的躯壳!
然而,谢景明对眼前这惨烈的一幕视若无睹,甚至对那刺鼻浓烈的血腥味都毫无反应。他平静地继续着最后的判决,声音冰冷漠然,如同宣读公文:“还有一事。你父亲,骠骑大将军周镇岳,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周家满门,菜市口斩立决,也是我的杰作,说是要给我走走关系官位往上升升,结果呢?你们周家的人总是看不起我。”
“轰隆——”
一声惊雷,仿佛首接在周心悦被碾得粉碎的灵魂深处炸开!周家……父帅!弟弟!满门!
灭顶的绝望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彻底淹没。最后一丝亮光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