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谢景明,眼神无辜又脆弱,仿佛一个做错了事却不知错在何处的孩子:“夫君……妾身并非有意……只是这病……病体缠绵,实在……实在煎熬……那些数目……看得妾身头疼欲裂……恨不能……恨不能全抛开了才好……” 她说着,身体还配合地微微晃了一下,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
“你——!” 谢景明死死地盯着她,颈侧的青筋根根暴起,如同盘踞的毒蛇。她说得如此情真意切,虚弱可怜,将所有的过错都推给了那该死的“病体”!可那地上被撕得粉碎、甚至能看出用力痕迹的账册残骸,每一片都在无声地控诉着她的谎言!
怒火在胸腔里横冲首撞,烧得他神智灼痛。他想怒斥她惺惺作态,想戳穿她这拙劣的表演!可当他看到她苍白脸上那摇摇欲坠的泪珠,看到她抚着额头仿佛痛楚难忍的模样,那些斥责的话却像堵在了喉咙口。
她病了……这是府里上下皆知的事实。缠绵病榻,精神恍惚……似乎也能解释这“失手”?
可这“失手”带来的后果,却是致命的!
“头疼?” 谢景明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你一句头疼,撕碎几本账册不要紧,可知府中如今己无米下锅!可知母亲被你气得昏厥过去!”
周心悦按着额角的手指微微一顿,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快意,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她随即更显虚弱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呐:“妾身……妾身实在不知竟会如此……待……待妾身精神好些,定……定好好理清……”
一句“理清”,轻飘飘地,毫无分量。什么“精神好些”?遥遥无期!
谢景明只觉得一股邪火无处发泄,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他盯着周心悦低垂的发顶,乌黑的发丝挽成一个简单的髻,只用一根素银簪子固定着,再无多余饰物,更显得她孱弱不堪。他想继续质问,想逼她立刻拿出银子填补漏洞,可看着她这副风吹就倒的样子,所有强硬的话都显得如此不合时宜,甚至……残忍。
他第一次发现,这个向来温顺贤淑、予取予求的妻子,竟也能用这种柔弱无骨的姿态,将他所有的怒火都反弹回来,堵得他哑口无言,憋闷欲死!
满室的碎纸屑,如同无声的嘲笑,静默地铺陈在两人之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小丫鬟怯生生的通禀:“侯爷,夫人,轩少爷来了。”
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被打破,书房内那令人窒息的紧绷气氛被稍稍冲淡。
谢景明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怒火,冷硬地转过身,不愿再多看周心悦一眼,走到一旁推开窗户,让初冬带着寒意的风吹进来,似乎想吹散满室的憋闷和他心头的戾气。
周心悦则几不可察地收敛了脸上的柔弱,用袖子沾了沾眼角那不存在的泪意,再抬起头时,脸上己换上一种带着点疲惫却慈和的浅笑,声音也恢复了平日的温和:“让轩哥儿进来吧。”
门帘被轻轻掀开,一个穿着宝蓝锦缎小袄、戴着虎头帽的男孩探进头来,正是刚满七岁的谢文轩。他遗传了柳如眉秀气的眉眼,皮肤白净,唇红齿白,此刻小脸上带着点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乌溜溜的大眼睛先是在谢景明紧绷的背影上转了转,又落到周心悦身上,完全不见早上的嚣张。
见侯爷在,他迈着小短腿跑进来,规矩地行了礼,声音脆生生的。“爹爹,娘亲。”
谢景明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嗯”了一声,目光依旧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
周心悦脸上的笑容却瞬间加深了,眼底漾开一片真切的暖意(至少表面上如此),她朝着谢文轩招招手,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轩哥儿,过来。”
谢文轩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小步挪到了周心悦身边。他感觉到书房的气氛有些奇怪,地上那些碎纸也很古怪。
周心悦伸出手,动作轻柔地将谢文轩揽到身前,冰凉的手指拂开他额前细软的碎发,眼神专注而慈爱地凝视着他,仿佛他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轩哥儿,” 她柔声开口,带着一丝病后的喑哑,却更显温存,“告诉娘亲,今日可累着了?饿不饿?”
谢文轩摇摇头,小声道:“不累。有点饿。”
周心悦脸上的笑意更深,带着点诱哄的意味:“那……想不想吃‘金乳酥’?娘亲记得,轩哥儿最爱吃徐妈妈做的金乳酥了,酥脆香甜,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