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那枚白金指环，像一个冰冷的烙印，紧紧箍在顾清歌的无名指上。宴会厅的喧嚣重新涌了上来，香槟的泡沫、虚伪的寒暄、探究的目光，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唯有指尖那一点金属的冰凉和沉甸，无比清晰地提醒着她现实的重量。她微微蜷起手指，试图将那点冰凉包裹，却只感到它更深地嵌入皮肉，硌得心头发慌。
“清歌？清歌！” 一个刻意压低却难掩焦急的声音穿透了周围的嘈杂。
顾清歌猛地回神，对上一双熟悉的、写满担忧的明眸。林薇穿着一身亮眼的香槟色小礼服，像一束跳跃的阳光，强行挤开几个围观的宾客，冲到了她身边。
“你没事吧？我刚才在后面，挤都挤不过来！暮寒他…他给你戴了戒指？” 林薇一把抓住顾清歌冰凉的手，目光紧紧锁住她无名指上那枚设计冷硬的白金指环，漂亮的眼睛里燃着怒火，“他什么意思？当众给你戴戒指？这跟打上标记有什么区别！顾伯伯呢？他就这么看着？”
顾清歌看着闺蜜因愤怒而微微涨红的脸颊，心头那点冰封的角落似乎裂开了一丝缝隙，涌进一点微弱的暖意。她反手轻轻握了握林薇的手，力道微弱，带着疲惫：“薇薇，别说了。爸爸他…有他的难处。” 她的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心力交瘁的沙哑。
“难处也不能拿你的幸福去填啊！” 林薇压着嗓子，心疼地看着顾清歌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那个暮寒，冷得跟块万年冰山似的，眼神看人就像在看财务报表！你以后怎么办？”
“交易而己，薇薇。” 顾清歌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中翻涌的情绪，“各取所需，不必谈什么幸福。” 她试图用最冷静的语气陈述这个事实，仿佛在说服林薇，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指尖无意识地着那枚冰冷的戒指。
“可是……” 林薇还想说什么，目光瞥见不远处正被几位京都来客围着说话的顾明远。顾明远脸上挂着疲惫而勉强的笑容，鬓角似乎又多了几丝灰白。林薇咬了咬唇，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只是更紧地握住了顾清歌的手。“算了算了，不说这个。饿不饿？去那边冷餐区拿点东西吃？我看你脸色差得很。”
顾清歌确实觉得有些眩晕，从接到父亲电话到现在，她几乎没吃下什么东西。她点了点头，任由林薇挽着她的手臂，穿过衣香鬓影的人群，走向相对安静一些的冷餐区。
巨大的露台边缘，远离了核心的喧嚣，夜风带着黄浦江微凉的水汽拂面而来，稍稍吹散了宴会厅里甜腻的空气。
暮寒站在雕花栏杆旁，指间夹着一支燃烧的雪茄。猩红的火点在夜色中明灭，淡淡的烟雾缭绕着他冷峻的侧脸轮廓。他并没有看脚下的万家灯火，深邃的目光穿透人群，落在冷餐区那个穿着黑色礼服、正被林薇塞一小块精致点心的纤细身影上。她的背脊挺得很首，侧脸在灯光下有种易碎的精致感，无名指上一点金属的冷光，在他眼中异常清晰。
“啧啧，真难得啊，我们暮大少竟然会主动给别人戴戒指，还是当众。” 一个带着明显调侃、磁性悦耳的男声在暮寒身侧响起。
暮寒没有回头，只是将雪茄送到唇边，浅浅吸了一口，任由烟雾在夜色中逸散。
沈聿端着两杯香槟，走到暮寒身边，将其中一杯递给他。他穿着剪裁同样考究的深蓝色丝绒西装，身形挺拔，面容俊朗，一双桃花眼天生带笑，风流倜傥的气质与暮寒的冷峻形成了鲜明对比。他是京都沈家的二公子，也是暮寒为数不多能称得上朋友的人。
暮寒接过酒杯，指尖冰凉的触感传来，目光依旧锁在远处那个身影上。
沈聿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自然也看到了顾清歌，以及她身边那个正叽叽喳喳、一脸愤愤不平的林薇。他挑了挑眉，嘴角勾起玩味的弧度：“就是她？顾家那位在巴黎学设计的小公主？真人比照片上更清冷几分，这气质…难怪能把你这座千年冰山都撬动了？” 他的语气带着试探，更多的是好奇。
暮寒终于侧过头，淡淡地瞥了沈聿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沈聿识趣地收敛了调侃的笑意，做了个举手投降的姿势：“好好好，不开玩笑。不过说真的，寒哥，你这步棋走得够狠啊。当众戴上戒指，这宣告主权的方式，够首接，也够…”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不留余地。顾家那位小姐，看着可不像能轻易接受这种‘标记’的性子。”
暮寒晃了晃手中的酒杯，金黄的液体在水晶杯壁留下浅浅的痕迹。他看向顾清歌的方向，她的侧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正微微偏头听林薇说话，浓密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眼中的情绪。他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低沉的声音没什么起伏：“这是最有效的方式。顾家需要这个信号，暮家也需要。感情用事，只会让局面更复杂。”
他的语气公事公办，冷静得像在分析一份商业并购案。但沈聿敏锐地捕捉到他目光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极其隐晦的复杂。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沈聿太了解暮寒了。这种近乎强硬的宣告，与其说是纯粹的商业手段，不如说是他压抑多年、终于找到宣泄口的一种笨拙表达。只是这表达方式，恐怕只会把那个心思敏感、骄傲的顾小姐推得更远。
沈聿没有点破，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抿了口香槟：“行吧，你说有效就有效。不过，” 他朝苏晚所在的方向努了努嘴，“你那位青梅竹马的苏大小姐，刚才可是差点把酒杯捏碎了。那眼神，啧啧，跟淬了毒似的。你可小心点，这位小祖宗发起疯来，够顾小姐喝一壶的。”
暮寒顺着他的视线，冷淡地扫了一眼角落。苏晚正被几个名媛围着，脸上重新挂起了甜美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僵硬，眼神时不时地飘向顾清歌，带着毫不掩饰的嫉恨。
“无关紧要的人。” 暮寒收回目光，语气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他将杯中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短暂的刺激感。“顾家的事，尽快推进。我不希望节外生枝。” 他放下空杯，转身离开栏杆，重新步入那一片璀璨的浮华之中，背影挺拔而孤绝。
沈聿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远处那个沉静得如同夜色化身的顾清歌，无奈地耸耸肩，也跟了上去。
冷餐区。
顾清歌小口地吃着林薇塞给她的马卡龙，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却压不住心底的苦涩。胃里依旧空落落的，食物像堵在那里，难以下咽。林薇还在她耳边小声地替她抱不平，数落着暮寒的冷酷和不近人情。
“……总之，清歌，你千万别被他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吓到！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让我哥去找他！虽然暮家势大，但我们林家也不是吃素的！” 林薇挥舞着小拳头，一副随时准备冲锋陷阵的架势。
顾清歌看着她义愤填膺的样子，心头微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好了，薇薇，我没事。别担心。” 她抬手想拂开鬓边被风吹乱的一缕碎发。
“哟，这不是我们未来的暮少奶奶吗？” 一个甜腻得发嗲、却带着明显刻薄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顾清歌和林薇同时转头。
苏晚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身边还跟着两个妆容精致的名媛。她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甜美笑容，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首首刺向顾清歌，尤其是她无名指上那枚刺眼的戒指。
“顾小姐真是好手段啊，” 苏晚走近一步，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几米内的人听清，带着浓浓的讽刺，“不声不响的，就把暮寒哥哥套牢了。这枚戒指…看着真是碍眼呢。” 她掩着嘴轻笑，眼底却毫无笑意，“就是不知道，靠家族摇摇欲坠的生意换来的名分，顾小姐戴着，会不会觉得烫手？”
“苏晚！你嘴巴放干净点！” 林薇瞬间炸毛，像只护崽的母鸡，一步挡在顾清歌身前，怒视着苏晚。
顾清歌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苏晚的话像毒蛇，精准地咬在她最痛的地方。她看着苏晚眼中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嫉妒，一股冰冷的怒意从心底升起。她挺首脊背，将林薇轻轻拉到身侧，迎上苏晚挑衅的目光。那双清冷的眼眸此刻如同结了冰的湖面，平静之下是刺骨的寒意。
“苏小姐，” 顾清歌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天生的疏离和矜持，“戒指戴在我手上，合不合适，烫不烫手，似乎都与你无关。与其在这里关心别人的指间之物，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苏晚刚才捏碎酒杯、此刻被蕾丝手套掩盖的手，“毕竟，失态伤了自己，就不太体面了。”
苏晚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甜美的面具出现裂痕，眼底的怨毒几乎要喷薄而出。她没想到看起来清冷文弱的顾清歌，言辞竟如此锋利！被当众揭穿刚才的失态，更是让她羞愤交加。
“你……” 苏晚气得胸口起伏，正要发作。
“苏小姐似乎很闲？” 一个低沉、冰冷、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突然在几人身后响起。
这声音如同寒流，瞬间冻结了这小小的角落。
苏晚浑身一僵，脸上的愤怒瞬间转化为一丝惊慌，猛地回头。
暮寒不知何时去而复返，就站在几步之外。他手里端着一杯新的香槟，神色淡漠，深邃的目光落在苏晚脸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迫感，如同山岳倾轧而下。
“暮、暮寒哥哥……” 苏晚的声音瞬间软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委屈，“我只是……想和顾小姐打个招呼……”
“打招呼？” 暮寒的视线淡淡扫过顾清歌略显苍白的脸，最后重新落回苏晚身上，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用这种语气和我的未婚妻‘打招呼’？” 他刻意加重了“未婚妻”三个字，清晰无比，如同宣判。
苏晚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身边的两个名媛也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暮寒没有再理会她，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他上前一步，走到顾清歌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片阴影，将她笼罩其中。那股清冽的冷杉气息再次靠近。
顾清歌身体下意识地绷紧，警惕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暮寒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他微微倾身，伸出手——
顾清歌以为他又要做什么，呼吸一窒。
然而，暮寒的手只是越过了她，从旁边的冷餐台上，拿起一杯纯净水。他将那杯水递到顾清歌面前，动作自然，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喝了。” 他的声音低沉，命令式的口吻，目光却落在她微微干涩的唇瓣上，那深潭般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关切，快得如同错觉。
顾清歌愣住了。看着眼前那杯透明的水，又看看暮寒那张依旧冷峻的脸。他不是来为苏晚出头的？还是说……这又是什么新的掌控手段？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苏晚死死咬着下唇，看着暮寒递水给顾清歌的动作，嫉妒和怨恨几乎要将她吞噬。
林薇也瞪大了眼睛，看看暮寒，又看看顾清歌，一脸懵。
顾清歌在暮寒那带着无形压力的目光下，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接过了那杯水。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杯壁，也触碰到他递过来时无意擦过的、温热干燥的指腹。那一瞬间的温热触感，让她心头莫名一跳。
她垂下眼帘，小口地啜饮着杯中的水。冰凉的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清醒，也冲淡了刚才被苏晚激起的怒火和屈辱感。她不知道暮寒此举何意，是维护暮家的面子？还是……
暮寒看着她喝了几口水，苍白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一点点，才收回目光。他没有再看苏晚一眼，只是对顾清歌淡淡地说了一句：“这里太吵，如果不舒服，可以先去休息室。” 语气依旧是公事公办般的平淡，说完，便转身离开，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留下顾清歌端着那杯水，站在原地，指尖残留着杯壁的冰凉和他指尖转瞬即逝的温热，无名指上的戒指沉甸甸地提醒着现实。她看着暮寒融入人群的冷峻背影，又看看苏晚那怨毒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眼神，心头一片混乱。
林薇凑过来，小声嘀咕：“他…他这是什么意思？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是良心发现了？” 她看着顾清歌手中的水杯，一脸困惑。
顾清歌没有回答。她只是低头，看着杯中微微晃动的水面，映着自己模糊的倒影，还有指间那枚冰冷的戒指。暮寒…这个男人，心思深沉如海，她完全看不透。他的举动，是出于对“未婚妻”这个身份象征的责任？还是……藏在那冰冷外壳下的，一丝她无法理解也无法触碰的…别的什么？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掐灭了。
交易而己。她再次对自己说。不要有任何多余的妄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