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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合上许久，沈敬之却依旧辗转难眠，沈迦冷漠无情的眼神在他脑海里交织缠绕。
心中的雪落下来，慢慢覆盖掉那张灿烂如霞的面容，一点点腐蚀着那些温暖的情感。
他着手上雕刻着“迦”字的白玉佩，侧身而躺，低低喊了几声“沈迦”，没有得到半句回应。
是了。
她不叫沈迦。
连名字都是假的。
渐渐的，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力不从心，意识也模糊起来。
十三年前，西越屡犯边境，天空被铁骑踏成铅灰色。
圣上下旨让沈老将军率领沈家军前往边境支援，大战持续半年之久，京城终于收到了西越战败退兵的消息......
无法散尽的硝烟交织成网，笼罩着每一个流离失所的孩童。
十岁的沈敬之蜷缩在断墙的阴影之下，乌溜溜的眼睛爬满恐惧，西周散落着无数扭曲变形的尸体。
大地忽然颤抖了一下，一只巨手拨开焦黑残肢，用彩色广袖驱走他身前的黑色鸦群。
他本能地将身体缩得更紧。
一名女子从尸堆爬出去，拍了拍身上的血污，走到沈敬之面前蹲下。
“小家伙命真大啊。”她的声音像清泉一般，温柔好听。
沈敬之看到她手上躺着一小块干粮，下意识吞咽了一下唾沫。
“我想喝水。”沈敬之看着她腰间的水囊，语气怯怯，像一只受惊的困兽。
女子笑了笑，用另一只手解开腰间的水囊，开了盖子递到他嘴边，等他喝完了水才把干粮递过去。
随后手指向远方，开口道：“看到那里了吗？”
沈敬之的视线从她脏污的手指看过去，望向烟尘弥漫处。
一列黑沉沉的人马破开灰雾，如同地狱里闯出来般，沉默的碾过焦土，军旗于狂风中猎猎作响，队伍越来越近，一个硕大的“沈”字在烟尘中显现。
沈敬之颤抖着，挪到女子身边，贴在她的阴影下。
下一秒，一个温柔的声音将他罩住。
“别怕，那是沈家军，你把干粮拿着，去找他们，以后就不会饿肚子了，明白吗？”
女子说完，才刚起身，却被沾满泥垢和血污的小手死死拽住了裙摆，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绳索。
“我不要他们！”他突然尖叫道：“你带我走！”
女子垂眸，看到他瞳孔里的恐惧还有恳求。
“我很乖的，吃的很少，还可以帮你干活。”
“求求你。”
他的眼泪混着泥垢往下淌，的长睫挂着浑浊水光。
长风卷来隐约阵阵马鞭声。
他浑身一颤，额头重重磕在女子脚下：“求你了，带我走好不好......”
女子看着他那张充满绝望的小脸，最终还是弯下了腰。
沈敬之瑟缩在她怀中，手死死抓住女子衣服的领口，眼睛一眨一眨的盯着身后奔腾倒退的队伍。
“我们也算有缘了。”女子笑了笑，问他：“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沈、沈敬之。”他弱弱道：“我......可不可以叫你阿姐。”
“可以。”女子想了想，自言自语道：“那以后我就叫沈迦。”
西越退兵后，沈老将军带着沈家军在边境之地安了家，不少流离失所的孩童被沈家军收容。
沈迦带他寻了一个无人认领的空院子住下，每日除了上山打猎，到镇上换粮食，其他的什么都不会，但比起整日只会打骂他，还要将他发卖的爹娘，沈敬之觉得很满足。
边境贫苦，许多孩童小小年纪便会劈柴、烧火做饭，沈敬之也不例外。
后来沈迦发现沈敬之有着一身蛮力，打猎也要把他捎上。
等沈敬之继承了“衣钵”，她便连打猎也不去了。
沈敬之一开始很害怕一个人进山，首到有次发现隐在草丛里睡大觉的赤迦，便胆大了起来。
久而久之养家的重任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沈敬之从小被爹娘苛待，十岁的年纪和七岁孩童相比还要瘦弱一些，身子骨也很差，每次生病没有个五六天都好不全。
沈迦不懂照顾人，也不是什么体贴性子，但沈敬之一生病她都会慎重对待。
有次沈敬之病重，大口大口吐血，大夫要沈迦准备后事。
沈迦却摸着他的头，说不会让他死。
那次，沈敬之昏迷了半个月才醒，后来听医馆的小童说，沈迦跑到死亡谷，给他采了一株复活草，整个镇的人都觉得难以置信。
沈敬之曾去死亡谷去看过一次，差点没吓尿，回去抱着沈迦痛哭了一场。
沈迦待他的好，超出了预期。
他很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
沈迦到死亡谷采药的事情传开后，不少富商花重金来请她进谷。
沈迦没答应，沈敬之也不让她去，但凡她稍微有点动摇，他都要生气。
一次机缘巧合，沈老将军遭野兽袭击被打猎的沈敬之救下，沈老将军见他个头不大，枪法使得出神入化，便收他做了义子。
沈迦知道了还挺高兴，特意叮嘱他不要将她的存在说出去。
沈敬之知道没有户籍的人会被驱逐，乖乖应了下来。
为了改掉沈敬之体弱的毛病，沈迦从深山里头弄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给他吃。
把一个稚童养成身姿挺拔的少年人，她只用了三年的时间。
但军医却摸着他的骨骼，说他过多用外物催熟筋骨，导致短寿，至多活到二十五。
这话沈敬之没告诉她。
不想她伤心。
沈敬之十三岁便能穿上沉重的铁甲跟着沈老将军征战。
第一次冲锋杀敌有些莽撞，受了很重的伤，沈迦头一回对他动怒，逼着他灌了一碗碗苦涩的汤药。
“沈敬之，以后再受伤！我可就不管你了！”
沈敬之眯眼笑着，拉过她的手一晃一晃：“阿姐，你别生气，这次是我大意，以后肯定不会让自己受伤。”
“今天庆功宴，我拿了五十两赏银，还有两匹布，到时候给你做几套新衣裳，再买些好看的首饰。”
“我又不经常出门，弄这些做什么，你自己留着过两年娶媳妇儿用吧。”沈迦无奈道：“行了，躺下，别再晃了，一会儿扯到伤口你又要叫唤。”
“没事，不疼。”
沈迦半眯起眼睛，他立刻乖乖拉起被子躺下。
“说好了阿姐，明日我同你一起上街~”
“我要先给阿姐攒嫁妆。”他添了一句：“娶媳妇的钱之后再慢慢挣。”
沈迦闻言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转了个话题：“敬之，军营里那些人待你好不好？”
“挺好的，尤其是季鉴季大哥，对我很是照顾。”
“那就好。”
“对了，义父说我现在己经开始参加一些重要场合，想为我提前加冠取字。”
沈敬之说完，看着她，一脸期待。
沈迦：“可以啊，这种小事你自己决定就行，不用问我。”
沈敬之闻言，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在你这儿什么事才是大事。”
“我同义父说了，我的字要你来取。”
“嗯？”沈迦蹙眉：“不是和你说了，不要同外面的人说我的存在吗？”
“不是......”沈敬之见状，慌忙辩解道：“我这次受了伤，义父要我在他府里疗伤，但我想快些回来见你，他怕我无人照料，不同意，又一首追问......我就跟他说了，他还主动说要为你落籍！”
“有了户籍，你再也不用躲藏，以后便能嫁人。”
沈敬之说着忽然笑起来：“阿姐这样漂亮，以后嫁的人肯定顶顶好！”
沈迦听完肝火都旺了：“沈、敬、之！”
沈敬之自认为做了件好事，被沈迦一吼十分受伤，看着她比锅底还黑的脸，小心翼翼道：“阿姐，我做错了吗？”
“我以为你会高兴。”
沈迦沉默了一会儿，长叹道：“拿你没办法，算了。”
她曲起食指在沈敬之额头上敲了敲：“以后我的事不要你自作主张，听明白了吗？”
“知道了。”沈敬之不情不愿的应声，随后慢吞吞道：“加冠那天你能来吗？”
“不去。”
话音刚落，沈敬之便泼皮无赖似得捉住她的手，亲昵的蹭了蹭：“来吧阿姐，你不来就没有意义了。”
“我想你来。”
三年了，沈迦把他当亲弟弟一样疼，这样撒娇她是抵不住的。
沈迦忽然说：“怀砚。”
沈敬之愣了一下：“？”
“以后便是你的字了，从今日开始，你要稳重些。”
沈敬之眼睛瞪圆了两倍：“！”
沈迦难得用长辈的口吻同他说话：“别一天到晚嬉皮笑脸的。一点正经样都没有。”
“你要是以后真的当上了将军，那些下属们会怎么看待你？”
沈敬之嘴角咧到屋顶去了。
沈迦拍拍他的脸，将他嘴角扯下来：“还笑，把嘴角收起来，严肃一点。”
“想当将军要有将军的威严，要让下属觉得你是个有能力、有担当的将军，值得他们敬重和服从。”
“嗯，怀砚知道了。”沈敬之望着她，放低声音：“怀砚牢记阿姐的教诲。”
说完哈哈笑了两声：“沈敬之，沈怀砚～”
“沈怀砚～”
“好听～”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将被子抱住，正要打滚。
沈迦早有预料，伸手将他肩膀按住：“别乱动。”
沈敬之嘿嘿笑起来：“阿姐，我有字了。”
“有什么稀奇的，乐成这样。”沈迦给他掖了掖被子：“睡吧。”
沈敬之：“我醒来能喝到阿姐煲的汤吗？”
他入沈家军后时常不在家，便勒令沈迦学厨。
没成想，费了一个月时间，她只学会煲汤。
“不能。”沈敬之学她的口吻：“不听话还想喝汤。”
“哎，想喝一口阿姐煲的汤比取敌军首级还难。”
沈迦被她抢了词也不脑，笑了笑：“你真幼稚。”
“我才十三。”
十三岁的人，不可以幼稚吗？
沈敬之觉得可以。
反正阿姐不会嫌弃他。
“三年了，真快。”沈迦对着空气比划了一下：“我把你捡回来时，你才这么点。”
“现如今都和我一样高了。”
她盈满星河的双眸，微微颤动的睫毛，使原本温柔如水的眼神，此刻更是散发出一种令人陶醉的暖意。
沈敬之盯着她含笑的眼睛，看呆了。
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阿姐以后嫁了人，还会对他这么好吗？
会吧？
“肯定不会啊！”
季铮与沈敬之并肩坐在湖边，给了一个极其肯定的答案。
他们两个虽然同岁，但平时在军营里不怎么说话。
最大原因还是因为沈敬之总摆着一副少年老成、不苟言笑的样子。
沈家军中与他同岁的孩童一见他就发憷。
季铮亦然，他从训练场下来看到沈敬之一个人坐在湖边丢石子。
神情落寞，像丢了魂一样。
便没忍住走过来问了一句。
出乎意料的是，季铮不仅和沈敬之搭上了话，还从他口中得知他有一个极其“宠爱”他的姐姐。
季铮接着说：“你阿姐嫁人之后，就是别人家的媳妇。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全心全意地对待你。”
沈敬之听完他的回答，一股生无可恋的情绪自胸腔升腾而起：“不会的，我阿姐才不是那样的人。”
季铮拍拍他的后背，宽慰道：“是不是都没关系，反正以后你也会有自己的媳妇，你媳妇对你好就好啦。”
沈敬之没吭声，过了好一会儿才起身，丢下一句：“你帮我同义父说，我今晚要回家，不同他吃饭了。”
“诶，别走啊。”
季铮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嘟囔道：“你不是孤儿吗，什么时候又冒出个姐姐来了......”
正疑惑着，便听季鉴喊了声：“你站那儿做什么？”
“没做什么呢，刚刚和小沈将军聊天。”季铮笑嘻嘻应道：“他让我同沈老将军说他今晚不吃饭了，要回家。”
说罢翻了两个跟头在他面前站定，笑得天真无邪，问他：“大哥这是又要出门？”
两年前，季将军战死，季母悲伤过度，不到半年也跟着去了，照顾季铮的任务便落到了他身上，他们两兄弟相差五岁，性格也截然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