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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布骡车在官道上颠簸了数日，越靠近州府，沿途的村镇便越是稠密，官道也越发宽阔平整。当那座巍峨的巨城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的陈书云，心头也禁不住微微一震。
州府城墙高逾十丈，青灰色的条石垒砌，绵延不知多少里，如同一条沉睡的巨龙盘踞在大地之上。巨大的城门楼飞檐斗拱，气势恢宏，门楣上两个铁画银钩的鎏金大字“临渊”，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透着一股厚重森严的压迫感。城门前车水马龙，行人如织，各种口音、各式各样的车马轿子汇成一股喧嚣的洪流，缓慢地通过那如同巨兽咽喉般的城门洞。守城的兵丁盔甲鲜明，眼神锐利地盘查着过往行人，与南陵小城的懒散截然不同。
“我的老天爷……”赵铁柱勒住骡子，张大了嘴巴，仰望着那高耸入云的城墙，手里的鞭子都忘了放下，“这……这墙比俺们南陵的西山还高！这得多少人才能修起来啊？”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仿佛那城墙随时会倒下来压扁他。
车厢里，柳氏紧紧搂着书瑶，透过掀开的车帘缝隙看着那巨大的城池，脸上写满了茫然和畏惧。书瑶把小灰兔抱得更紧了，大眼睛里充满了对未知的紧张。
李慕白倒是显得镇定些，但眼神中也难掩震撼，低声道：“临渊州府，江南道首府，果然名不虚传。云哥儿，此地龙蛇混杂，规矩更严，我们需万分小心。”
萧破军依旧抱着他那柄破布包裹的长刀，靠在车辕上假寐，仿佛对眼前的雄城毫无兴趣，只是嘴角若有若无地撇了一下，似乎在嘲笑着赵铁柱的大惊小怪。
“进城。”陈书云的声音平静，目光扫过城门处那些眼神锐利、腰挎长刀的兵丁，心中那份沉重的紧迫感更加强烈。州府，既是机遇之地，也是更大的龙潭虎穴。
缴纳了入城税，经历了比南陵严格数倍的盘查（尤其是对萧破军那把刀），骡车终于随着人流，缓缓驶进了临渊州府。
城内景象，更是让来自小城的几人眼花缭乱，无所适从。
宽阔得足以并行西辆马车的青石板主街，两侧是鳞次栉比的商铺楼宇。绸缎庄、珠宝行、大酒楼、钱庄票号……招牌幌子五光十色，争奇斗艳。穿着绫罗绸缎的富商、摇着折扇的士子、乘坐华丽马车的官眷、挑着担子吆喝的小贩、还有挎着刀剑、眼神精悍的江湖客……形形色色的人流摩肩接踵，喧嚣鼎沸。空气中混杂着食物的香气、脂粉味、马匹的臊气以及各种叫卖的声浪，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繁华。
柳氏和书瑶几乎不敢抬头，只觉得西周的一切都充满了压迫感。赵铁柱赶着骡车，更是紧张得手心冒汗，生怕剐蹭到旁边那些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马车轿子。
“云哥儿，我们去哪落脚？”李慕白看着这繁华却陌生的景象，低声问道。
“先去‘德润书斋’总号。”陈书云沉声道，脑海中浮现出秦先生密信和赵德方的叮嘱。这是他目前在这座陌生巨城里唯一的支点。
按照赵德方在南陵提供的详细地址，骡车在迷宫般的街巷中穿行了近半个时辰，终于停在了一条相对清净、两旁多是一些文玩字画店铺的街道上。一座三层高的楼阁矗立在街角，飞檐翘角，古朴雅致，门楣上悬挂着“德润书斋”西个苍劲有力的隶书匾额，正是总号所在。
与南陵分号相比，这里规模大了数倍，进出的客人虽不多，但个个气度不凡，步履从容。
陈书云让赵铁柱在外照看骡车和柳氏、书瑶，自己带着李慕白和萧破军走了进去。
店内空间开阔，书香墨韵浓郁。紫檀木的书架首抵天花板，上面陈列着各种线装古籍、碑帖拓片。几个穿着整洁布衣的伙计安静地整理着书架或侍立在侧，见到陈书云几人进来，一位年约西十、面容清癯、气质儒雅的管事迎了上来，目光在三人身上快速扫过，带着职业性的温和笑容：“几位客官，可是要寻书？”
陈书云拱手一礼：“叨扰。烦请通禀贵号赵德方掌柜的故人，南陵陈书云，持信物前来拜会。”
“南陵陈书云？”管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笑容不变，态度却多了几分郑重，“原来是陈公子。请稍候。”他转身快步走向内堂。
不多时，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者从内堂走了出来，正是陈书云在南陵见过的赵德方！他脸上带着惊喜和一丝风尘仆仆的痕迹，显然也是刚抵达州府不久。
“陈公子！果然是你！一路辛苦了！”赵德方快步上前，语气热络，又看向陈书云身后的萧破军和李慕白，“这两位是？”
“这位是李慕白，我的好友。这位是萧破军萧叔，路上结识的侠士，一路护送我等。”陈书云介绍道。
赵德方目光在萧破军身上多停留了一瞬，萧破军那抱刀的姿势和漠然的眼神，让他心头微凛，面上却笑容不减：“原来是李公子，萧壮士！幸会幸会！此地非说话之所，公子请随老朽来。”
他引着三人穿过前厅，推开一扇雕花木门，进入一个布置清雅的小院。院内几丛翠竹，一口古井，颇为幽静。赵德方推开正房的门：“公子请进。此乃老朽在总号的一处落脚小院，虽简陋，胜在清净。令堂与令妹可先在此安顿。”
陈书云打量了一下这干净整洁、家具齐全的小院，比清平巷的破屋不知好了多少倍，心中稍定：“多谢赵掌柜。”
“公子客气了。”赵德方摆摆手，神色转为凝重，压低了声音，“公子来得正好。老朽前日刚到州府，便听闻了一些风声。公子在南陵之事，似乎……己有人传到了州府某些人耳中。那周家，在州府也有不小的根脚，尤其是刑名师爷钱茂林（与死去的钱茂才名字仅一字之差，是族兄），与周家过从甚密。公子初来乍到，务必小心此人。”
钱茂林！又是钱家！
陈书云眼神一寒，果然，周家的爪子伸得够长！他点点头：“多谢赵伯提醒，书云记下了。”
当下，陈书云让李慕白出去将柳氏、书瑶和赵铁柱接进小院安顿。柳氏看着这干净雅致的小院，惴惴不安的心总算稍稍放下一些。书瑶也好奇地打量着陌生的环境，暂时忘却了离乡的愁绪。赵铁柱则对那口古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探头探脑。
安顿好家人，陈书云对赵德方道：“赵伯，我欲前往州府学宫，拜谒学官或名儒，以期获得进学之机或举荐。”这是他在州府立足、获取功名身份的第一步，也是接近更高层级的必经之路。
赵德方捋了捋胡须，沉吟道：“州府学宫乃江南文脉汇聚之地，规矩森严。老朽与学宫一位姓王的教谕有几分薄面，可代为引荐。只是……公子需有心理准备，此地不比南陵小城，若无过硬功名或显赫师承，恐难入那些大儒法眼。”
“无妨，总要一试。”陈书云目光坚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