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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丝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双腿早己不是自己的，只是凭借着本能在荒芜的旷野上交替前行。脚下的碎石和枯草摩擦着磨损的靴底，每一步都牵扯着肌肉深处的酸痛。首到身体的抗议压倒了麻木的意志，她才终于停下脚步，精疲力尽地坐在一块冰冷的、棱角分明的岩石上。
黄昏的旷野，一片死寂。
风从远方毫无阻碍地吹来，带着深入骨髓的凉意。这股真实的、粗粝的寒冷，终于将她从过去二十西小时那场光怪陆离的噩梦中，强行拽了出来。宴会上的惊呼，卫兵的驱逐，民众的排斥……那些画面依旧在脑中翻滚，但身体的疲惫让她暂时无力去回味那份屈辱。
世界安静下来了，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下意识地检查自己的身体，这是魔法师的本能。她伸出自己的双手，摊开在夕阳最后那点橘红色的余晖下。
那是一双依旧白皙纤长的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在学院时，这双手能以最优雅的姿态，构筑出最复杂的魔法阵。可就是这双手，在昨夜，带来了半径十米的死亡。
为什么？
她的目光落在了身边一丛顽强钻出石缝的野草上。那几片瘦弱的叶子，是这片荒凉景色中为数不多的生命象征。
莉莉丝迟疑了一下，然后缓缓地、试探性地将右手伸了过去。
她没有催动任何魔力，甚至屏住了呼吸。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片绿叶，相距不过一寸的瞬间，那丛野草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燎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卷曲、变黑，最后化作一撮灰败的粉末，被风一吹，便消散无踪。
莉莉丝的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像是被攥紧了。
不是幻觉。
她不信邪地，又将手移向另一株孤零零的、带着黄色小花的植物。
结果完全一样。在她靠近的瞬间，那抹脆弱的黄色便骤然枯萎，生命力被瞬间抽空，仿佛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她慢慢收回手，怔怔地看着。
最初的恐惧与震惊，在一次又一次的确认中，开始沉淀、发酵，最终变成了一种麻木的、冰冷的接受。
这不再是意外，也不是暂时的现象。它己经成为了她的一部分，一个如影随形的领域，一个移动的死亡光环。
然后，她终于想起了那个罪魁祸首。
莉莉丝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她解开行囊，用一种混合着憎恨与恐惧的复杂心情，将那本暗灰色的古籍拿了出来。
【灾厄观测之书】。
在昏黄的暮色下，它封面上那些无法解读的符文，仿佛正散发着嘲弄般的光芒。
就是这个东西，毁了她的一切。毁了她完美的毕业旅行，毁了她身为天才魔女的骄傲，也毁掉了她对这个世界最初的美好幻想。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涌上心头。
“滚开！”
她尖叫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本书狠狠地朝着远方的地平线扔了出去。书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消失在昏暗的暮色里。
莉莉丝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然而，下一秒，她的身体僵住了。
那本被她扔出去的书，无声无息地，再次出现在了她的膝盖上。不带一丝风声，不带一丝魔力波动，就那样凭空出现，仿佛从未离开过。
无法摆脱。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浇灭了她心中刚刚燃起的怒火，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一种名为“宿命”的无力感。
既然无法摆脱，那就只能面对。
莉莉丝死死地盯着膝上的书，沉默了许久。她的眼神从最初的惊骇，慢慢变得沉静。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这一次，她不再是被动地接受预言。她第一次主动地、带着探究与审视的目的，翻开了这本书。
书页顺从了她的意志，没有再强制翻动。
空白的纸张上，开始有新的文字浮现。不再是之前那种令人不安的血红色，而是一种冷静、客观、仿佛教科书般的金色。
这些金色的文字，开始解释它自身的规则。
在书页的左侧，浮现出一行标题：【观测模式 (Speode)】。
标题下方，一幅生动的插画自动勾勒出来。画中，一个模糊不清、看不见面容的身影，正站在一座高塔的顶端，冷漠地俯瞰着下方。城市在烈焰与毁灭中沦陷，无数代表着生命与情感的、细碎的光点从废墟中升起，如同被吸引的飞蛾，源源不断地涌入那个身影的体内。
插画旁，金色的文字冷静地解释着：【袖手旁观，见证灾厄。可吸收世界在悲剧中产生的“叙事能量”，并将其转化为纯粹的魔力。】
莉莉丝的心脏猛地一跳。原来，袖手旁观，还有这样的“奖励”。
她的目光移向右侧。
另一行标题浮现：【干预模式 (Intervention Mode)】。
下方的插画同样触目惊心。画中是另一个身影，她伸出手，挡在了一场巨大的灾难——可能是一场洪水，也可能是一场瘟疫——面前。她的确成功了，灾难在她面前停滞、消散。但是，在她那只伸出的、守护了无数人的手臂上，却被烙上了一个扭曲、痛苦的黑色印记，那印记仿佛在不断侵蚀着她的血肉。
插画旁的文字随之浮现：【逆转因果，拯救生命。干预者需支付“叙事能量”的亏空，即由干预者自身，承受本次灾厄的“因果反噬”。】
文字的最后，是一个冰冷的名词解释。
【因果反噬：即“诅咒”。】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莉莉丝的脑海中炸响。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所有的困惑、不解、委屈，在这一刻豁然开朗。随之而来的，是滔天的、几乎要将她理智烧毁的愤怒，和一种被高高在上的存在肆意玩弄的、巨大的屈辱感！
“哈……哈哈……哈哈哈哈！”
莉莉丝看着书上的规则，突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荒野里回荡，显得无比凄厉。笑着笑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她喃喃自语，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所以，要么当一个吸食他人痛苦的冷血怪物，要么当一个被诅咒的、愚蠢的傻瓜？”
她猛地从岩石上站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空无一人的旷野嘶吼。
“凭什么！”
“这是谁定下的规则？凭什么由我来选？”
“我拯救了他们！我拯救了一个国家！凭什么要由我来承担代价？！”
她声嘶力竭地质问着，像一头受伤的、愤怒的幼兽。她挥舞着拳头，无力地捶打着身边的空气，仿佛那里站着一个看不见的、嘲弄着她的魔鬼。
发泄过后，力气仿佛被抽空了。
莉莉丝双腿一软，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她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边，那里，最后一丝晚霞也即将被黑暗吞没。
旷野的风更大了，吹乱了她银色的长发，拂过她满是泪痕的脸颊。
世界重归寂静。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手中那本摊开的、决定了她命运的书。书页上的金色文字依旧闪烁着，冷静而残酷，不为她的任何情绪所动。
她眼中的怒火，在长久的死寂中，一点点地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邃的、冰冷的东西。
那是一种混杂着决意的平静。
她没有合上书。
她就那样坐着，看着书页上的两种选择，看着那两条截然不同、却同样通往深渊的道路。
她曾经的旅途，是一本等待被书写的美好游记。
而从这一刻起，她的旅途，变成了一场无法退出的、规则极其不公的生存游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