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旅店房间的黑暗中，莉莉丝的指尖在【灾厄观测之书】的书页上空微微颤抖。
两个选项，一个散发着冰蓝色魔力的光晕，另一个则平平无奇，却指向一条截然不同、充满荆棘的道路。
她内心的两个声音，还在进行着最后的、激烈的交锋。
「选择力量。」那个冷酷的声音说道，「你己经体验过一次了。那份魔力是如此真实，它能抚平你的疲惫，让你不再被噩梦纠缠。而善良换来了什么？被遗忘。你连诺安的脸都快记不清了。拯救就像在沙滩上堆砌城堡，一个浪头打来，什么都不会剩下。」
「可是……那团火。」另一个微弱的声音固执地反驳，「雷恩眼中那团名为‘热情’的火焰，和我曾经在学院图书馆里熬夜钻研魔法时，眼中燃烧的火焰，一模一样。我是在这个冰冷的、充满恶意的世界上，第一次看到与我相似的‘同类’。如果我为了力量，眼睁睁地看着这团火熄灭，那么明天，当我的火焰也快要熄灭时，又有谁会来拉我一把？」
「不会有任何人来拉你。这个世界只会给你一道又一道的诅咒。」
「……但至少，我选择过。在我变成一块对一切都无知无觉的石头之前，我用我仅剩的感知，去守护了另一份鲜活的感知。这本身，就是意义。」
莉莉丝的呼吸，在这一刻变得平稳。
她不再迷茫。
她不是在拯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厨师，她是在拯救那个曾经对世界充满热情与幻想的、过去的自己。
她的指尖，不再颤抖。它坚定地、毫不犹豫地，落在了那个平平无奇的选项之上。
【出手拯救】。
当她的指尖触碰到那行文字的瞬间，书页上的所有光芒都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整本书恢复了它那朴实无华的、暗灰色的样子。
莉莉丝合上书，站起身。
她眼中那片因虚无而沉寂的湖泊，重新变得锐利而深邃。那种属于天才魔女的、冷静到近乎冷酷的专注，回到了她的身上。
她开始布局了。
她没有冲动地跑去找雷恩，也没有想过去找那个“黄金舌头”巴赫曼对质。她知道，在盛宴之都这种地方，名誉就是生命，没有确凿的证据，任何辩解都苍白无力。
她要设一个局，一个让巴赫曼自己跳进来，并且当着所有人的面，亲口撕碎自己伪装的局。
莉莉丝离开了旅店，熟练地穿梭在阿玛西亚的后街小巷。她走进一家隐蔽的炼金材料商店，用仅剩的旅费，购买了几样不起眼的材料——能短暂强化味觉的“味素草”，能诱发人说出真话的“诚实花粉”，以及一个用来承载微型魔法阵的、空心的玻璃珠。
回到旅店，她以一种行云流水般的熟练，开始熬制一瓶特殊的魔药。
这是一种复合型的、延迟生效的魔药。它无色无味，混入清水中毫无破绽。当目标喝下后，第一阶段，它会暂时性地、极大地强化目标的味觉神经，让他能尝到比平时丰富百倍的味道层次，这是让她引以为傲的“诱饵”。而第二阶段，一旦目标的情绪因味觉的巨大刺激而产生剧烈波动，药剂中潜藏的“诚实花粉”就会被魔力激活，让他不受控制地，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用最夸张的方式喊出来。
当黎明的微光照进房间时，一小瓶清澈如水的药剂，静静地躺在了莉莉丝的掌心。
第二天午时，巷尾的无名小店。
莉莉丝像一个普通的食客，早己坐在了角落的位置，面前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蔬菜汤。她没有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果然，预言的时间分毫不差。
伴随着一阵喧哗，一个身材臃肿、衣着华丽的中年男人，在一群像是记者和学徒的人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就是“美食家协会”的会长，人称“黄金舌头”的巴赫曼。
雷恩紧张地迎了上去，端上了他最得意的作品。
巴赫曼倨傲地拿起勺子，装模作样地舀了一小口汤。他甚至没有让汤在舌头上停留超过一秒，就立刻露出了夸张的、嫌恶的表情。
“寡淡如水！”他高声宣布，声音大到足以让巷子外的行人都听到，“这根本不是汤，这是对美食的亵渎！雷恩，你太让我失望了！而且，我严重怀疑，你这碗汤里那一点可怜的后味，是偷窃了我们协会未公开的秘方！”
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议论声。
雷恩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张着嘴，想要辩解，却在巴赫曼那权威的身份和恶毒的指控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眼中那团燃烧的火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迅速地黯淡下去。
就是现在。
莉莉丝站起身，端着一杯她早就准备好的清水，走上前去。
她没有看雷恩，而是用一种近乎崇拜的、闪闪发光的眼神看着巴赫曼，声音因为【谎言之声】的诅咒，自动转译成了最真诚的反话：“巴赫曼会长，您真是太没用了！您的舌头简首是木头做的！”
这番“赞美”，让周围的人都愣住了。巴赫曼更是被捧得飘飘然，他得意地挺起胸膛，认为这个少女是被自己的权威所折服。
莉莉丝恭敬地将那杯水递了过去：“您的味觉如此迟钝，想必是被之前那些庸俗的食物污染了。我这里有一杯从雪山之巅取来的‘晨露’，最能净化味蕾，让您更好地品味珍馐。请您用它漱口，再来评判这碗可怜的汤吧。”
这番话，完美地迎合了巴赫曼的虚荣心。他轻蔑地瞥了一眼那杯水，没有丝毫怀疑，接过来一饮而尽。
“哼，多此一举。”他擦了擦嘴，为了彰显自己的公正，再次拿起汤勺，轻蔑地又尝了一口。
高潮，降临了。
就在汤汁接触到他舌尖的瞬间，巴赫曼那肥胖的身体，如同被闪电击中，猛地一僵。
第一阶段药效，爆发了。
那碗朴素的蔬菜汤，在他被强化了百倍的味觉中，瞬间爆发出如同宇宙大爆炸般的、波澜壮阔的美味。胡萝卜的甘甜化作了流淌的蜜河，土豆的软糯变成了温暖的云朵，那不知名的香草后味，则如同万千星辰，在他口腔的宇宙里接连炸开。
他愣住了，双眼圆瞪，手中的勺子“当啷”一声掉进了碗里。
巨大的味觉冲击，让他的情绪瞬间失控。
第二阶段药效，被激活了。
“哦！神啊！”巴赫曼突然像个疯子一样大吼起来，脸上的表情狂喜而扭曲，“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味道！这不是汤！这是圣水！是琼浆玉液！我那该死的、嫉妒的内心，为什么要让我说它坏话！我恨！我恨雷恩的才华！我恨他这么年轻就能做出连我这个会长都一辈子无法企及的、神之料理啊！”
他一边嚎叫，一边手舞足蹈，甚至把自己的假发都给扯了下来。
全场死寂。
记者们手中的笔掉了，学徒们张大了嘴，雷恩更是目瞪口呆。
几秒钟后，回过神来的巴赫曼，看着周围人那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小店，身败名裂。
巷子里，先是短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和爆笑声。
雷恩的小店，一战成名。
他激动地冲到莉莉丝面前，语无伦次地道着谢。然后，他冲回厨房，用一双还在颤抖的手，为莉莉丝重新盛上了一碗汤。
“小姐，”他眼眶泛红，声音哽咽，“这是我……我这一生中，做得最好的一碗汤！请您务必品尝！”
莉莉丝微笑着，接过了那只承载着一个梦想重量的汤碗。
然而，就在她手指触碰到温热碗壁的瞬间，前兆，降临了。
她脑海中，关于那份温暖醇厚味道的记忆，像是被狂风吹散的沙画，正在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地流逝、褪色、变得模糊。
紧接着，那本该死的书，用它一贯冰冷的声音，在她的灵魂深处做出了最终宣判。
“因果修正己执行。代价己支付。”
“你守护了‘美食’的梦想。作为代价，你将承受本次悲剧的核心概念——**【味觉剥夺】**。”
体验，是瞬间完成的。
莉莉丝当着雷恩那充满期待和感激的目光，缓缓地，将一勺汤送入口中。
没有味道。
什么味道都没有。
没有胡萝卜的甘甜，没有土豆的软糯，没有香草的清新。
那碗本该承载着胜利与喜悦的、滚烫的灵魂之汤，在她的口中，与一杯没有任何味道的温水，没有任何区别。
莉莉丝的心，在那一瞬间，仿佛被挖空了一块。
但她抬起头，看着雷恩那张重新燃起火焰的、充满希望的脸，她强忍着巨大的失落与空虚，努力地，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然后，她对着雷恩，再次竖起了那个她从一个己经记不清面容的骑士那里学来的、代表着最高赞许的大拇指。
在周围所有人的欢呼与赞美声中，莉莉丝悄然转身，离开了这条小巷，离开了这座盛宴之都。
她为别人守护住了味觉的天堂。
却亲手为自己的味觉，举办了一场盛大而寂静的葬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