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平的眼皮仿佛灌了铅,挣扎了许久才缓缓睁开。刺目的白炽灯光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和药味,充斥着他的鼻腔。他转动有些僵硬的脖子,环顾西周——这里是军情局的医疗室,周围病床上躺着的,正是跟他一起杀入地下管网的队员们。
惨烈的代价触目惊心。
离他最近的两张床铺,己经盖上了冰冷的白布。另外三张床上,曾经生龙活虎的队员,如今只剩下空荡荡的裤管或袖管,的截肢处包裹着厚厚的纱布,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浑浊的污水和致命的毒素,夺走了他们身体的一部分,也带走了战场之外的未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和窒息感扼住了唐平的喉咙。他沉默地摸索着床头柜,找到自己那包被污水泡得有些发软的香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用缠着绷带的手有些笨拙地点燃。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试图麻痹神经深处的剧痛和愧疚。
“唐平!这里是医疗室!禁止吸烟!”
一个熟悉而带着薄怒的声音响起。林蕾(林医生)快步走到床边,不由分说地伸手,精准地将他唇间刚点燃的香烟夺了下来,掐灭在旁边的医用托盘里。她瞪着他,眼神里混杂着医生的责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唐平没有争辩,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疲惫而苦涩的弧度。他看着林蕾白大褂上沾染的血迹,哑声问道:“情况…怎么样?那个物流基地…是蛇巢吗?”
林蕾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摇摇头,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和疏离:“我不知道。我现在…只是被舅舅临时征调进医疗队的‘实习生’,还在考察期。” 她顿了顿,避开了唐平的目光,“这些…重要的事情,我接触不到。”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林蕾似乎也觉得无话可说,转身走向其他病床,开始检查伤员的状况,动作轻柔而专业。
没过多久,医疗室的门被粗暴地推开。两名医护兵抬着一副担架疾步进来,担架上躺着的,赫然是蓝锋!他脸上带着新鲜的擦伤,作战服多处撕裂,左臂打着夹板,但眼神依旧锐利。
唐平心头一紧,挣扎着想坐起来:“锋子!怎么样?伤得重不?”
蓝锋被小心地安置在旁边的病床上,他先是用锐利的目光扫了一眼正在忙碌的林蕾。林蕾立刻会意,低声对医护交代了几句,便默默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
确认门关上后,蓝锋才转过头,看向唐平,声音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沙哑,却带着一股尘埃落定的冷硬:
“先说正事。物流基地,确认是‘蛇巢’!端了!抓了个活的,是中情局行动组的一个组长,硬骨头,不过现在雷老大在亲自‘招待’他。”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紧接着,他声音压得更低,眼神锐利如刀:“还有…你猜对了。内鬼,就在咱们三处!妈的,藏得够深!现在整个三处,包括你我,都在审查名单上!雷老大发了狠,要彻底刮骨疗毒!”
唐平默默点了点头,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正想开口询问更多细节,蓝锋却先一步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唐平,带着审视和浓浓的好奇:
“唐平,你这一身本事…到底从哪儿来的?” 蓝锋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探究,“枪法、刀术、近身搏杀、临阵指挥…还有你那古怪的‘雾’!这绝不是野路子能练出来的!在军中,没个十几二十年最顶尖特种部队的打磨,根本不可能!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唐平难得地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浮现出一丝极其罕见的、带着点疲惫和戏谑的复杂笑容。他靠在枕头上,目光有些飘忽,半真半假地开了个玩笑:
“我说…是在梦里学的,你信吗?”
没等蓝锋反应,他又自嘲般地补充了一句:“算了,你就当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吧。”
出乎唐平意料的是,蓝锋听完,竟然没有嗤笑,反而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用一种“我懂”的语气说道:
“我信。”
在唐平略微诧异的目光中,蓝锋扯着受伤的嘴角,压低声音,带着点黑色幽默的意味继续道:
“你们这些觉醒者…他娘的就没一个正常的!都是怪胎!我听说总局档案里记着个更邪乎的,有个小崽子刚出生就觉醒了!你猜怎么着?他妈生他的时候,产房里哭声都没听到,这小王八蛋倒是先睁开了眼,据说…还他妈知道回头看一眼!把接生的护士都吓了个半死!你说这上哪儿说理去?”
唐平和蓝锋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发出一声低沉而短促的轻笑,仿佛在嘲笑这该死的命运和蓝锋那个离谱的段子。笑声扯动了蓝锋的伤处,让他疼得龇牙咧嘴。
“有烟没?” 唐平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我的那包,早他妈在臭水里泡成浆糊了。”
蓝锋忍着左臂传来的剧痛,用没受伤的右手艰难地从自己同样湿漉漉的作战服内兜里摸出半包皱巴巴的烟,抽出一根,甩给唐平,自己也叼上一根。两人在弥漫着消毒水味和血腥气的医疗室里,如同两个在战壕里分享最后一点慰藉的老兵。
“对了,” 蓝锋用牙齿咬着过滤嘴,含糊不清地问,眼神带着点探究,“你这名字…唐平?有啥讲究?你爹妈是盼着你平安顺遂?”
唐平划着火柴点燃香烟,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暂时压下了喉咙的干涩和胸口的憋闷。他吐出一个烟圈,眼神有些飘忽,带着点自嘲:
“平安?呵…我估摸着,是想让我‘躺平’吧。省心。” 他瞥了蓝锋一眼,“你呢?蓝锋…听着就带股子煞气。”
蓝锋也点燃了自己的烟,吸了一口,牵动了伤口又是一阵抽气,缓过来才说道:
“军人世家。我妈说,生我前一夜,做了个怪梦。梦见一个代号‘冷锋’的传奇狙击手,那哥们儿邪乎,弹道永远是偏左的,可偏偏枪枪爆头!一个人硬是压着对面两个连抬不起头!” 蓝锋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无奈和向往的神情,“结果我妈魔怔了,非觉得这是个吉兆,也想让我这么‘牛逼’,就给我起了‘蓝锋’。结果嘛…” 他自嘲地耸耸肩(又疼得倒吸冷气),“单兵素养,比不上你们这些开挂的觉醒者怪胎,只能在指挥上死磕,练成了现在这‘人肉战术板’的德行。”
话音刚落,医疗室的门被“砰”地一声大力推开!雷老虎那魁梧如山的身影堵在门口,仅存的独眼如同探照灯,带着审视一切的冰冷威严扫过病床上的两人。他身后跟着一队神情肃杀的宪兵。
雷老虎根本没废话,大手一挥,声音如同寒铁相击:
“带走!把唐平、蓝锋关押到‘静思室’,严加看管!此案未结之前,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触!包括苍蝇蚊子!” 命令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宪兵立刻上前,动作麻利但不算粗暴地将两人从病床上架起,放到担架上。
就在担架被抬起,即将抬出房门的那一刻,雷老虎低沉浑厚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是对着医疗室里所有沉默的伤员和医护:
“牺牲的弟兄,阵亡抚恤金——按最高标准发三倍!子女亲属,日后若愿从军报国,优先录取,享特殊培养通道!”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那几张盖着白布的床铺和截肢的队员,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
“活着的!落下残疾的!全部调入教导大队!担任新人教官!把你们的本事、血性、教训,都传下去!”
雷老虎的目光如同熔炉,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
“都是为帝国流过血、断过骨的功臣!没道理让英雄流血,还要再流泪!老子雷老虎,丢不起这个人!”
话音落下,担架己被抬出医疗室。唐平和蓝锋躺在担架上,最后看到的,是雷老虎站在门口那如山般沉稳的背影,以及医疗室内一片死寂中,那些原本空洞绝望的眼神里,重新燃起的一丝微弱却滚烫的光。
门,在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那沉重的承诺,也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他们被抬向未知的“静思室”,等待着风暴的最终裁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