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散尽,残阳如血。
陈阿海站在妈祖庙前的石阶上,手里拎着一捆湿透的瓦片。昨夜那场风暴来得又急又猛,村口的老榕树都被连根拔起,屋檐下的风铃全碎了,连妈祖庙的屋顶也裂开了道口子,雨水渗进去把香炉边的蒲团都泡烂了。
“小心点爬上去。”林春兰在下面扶着梯子,语气比平时沉了不少,“你爸以前修补庙顶时,总说这屋顶是妈祖娘娘的帽子,不能让她淋雨。”
“知道了。”陈阿海应了一声,将藤条绕过脚踝,另一头系在屋梁上,动作熟练得像是做过千百次。他爹活着的时候,每年台风过后都要修一次庙,他说这是渔家人对大海的敬意,也是对神明的还愿。
他手脚并用地攀上屋顶,风吹得人有些站不稳,但比起昨晚救回小虎和小顺那会儿,己经算得上风平浪静了。
林春兰在下面递瓦片,时不时抬头看看儿子的位置。她的眼神扫过墙角那块刻着“台”字的碎砖,眉头轻轻皱了一下,随即低头继续干活。
陈阿海一边补瓦,一边心里嘀咕:这庙里头,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昨天夜里,他在厨房灶前看着那块鱼牌被火舌吞噬,母亲的手很稳,眼神却空得像退潮后的滩涂。他记得那布包里还有张纸,隐约写着“东引岛”,那是台湾那边的地名吧?可母亲连问都没问,首接就烧了。
“阿海!”林春兰的声音从下面传来,“别发愣!下一块瓦!”
“来了来了。”他回过神,接过瓦片,突然发现角落里有一块松动的砖,边缘有些不对劲。他伸手一摸,竟然是被人撬过的痕迹。
他犹豫了一下,趁林春兰低头整理工具时,悄悄用竹片挑开那块砖。砖底下是个暗格,不大不小刚好能塞进一个布包。
他心头一跳,伸手探进去,果然摸到个粗布包裹的东西。他迅速抽出来一看,心跳猛地加快——里面是一块鱼牌,还有一张泛黄的地图。
地图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标注,明显不是大陆这边常用的绘图方式。他认出几个地名:东引岛、马祖列岛、金门……都是台湾那边的岛屿。
他正想再仔细看,忽然听见林春兰喊:“阿海,快下来吃饭了!”
他赶紧把东西塞进衣兜,装作若无其事地爬下梯子。
饭桌上,母子俩谁都没说话。林春兰夹菜的动作很轻,筷子尖偶尔碰着碗沿,发出清脆的响声。
“妈。”陈阿海试探性地开口,“那庙里……是不是藏着什么?”
林春兰没抬头,只是淡淡地说:“那是妈祖娘娘的地方,咱们只管修好屋顶就行。”
“可我……”
“吃饭。”她语气陡然冷了几分。
陈阿海识趣地闭嘴,低头扒拉饭。他知道,有些事现在问也没用。
吃完饭后,天己经黑了。林春兰照例去庙里添香油,陈阿海则回到屋里,关上门,掏出那块鱼牌。
他把它放在灯下仔细端详。正面是一个“海”字,背面却是模糊的划痕,像是某种密码。他翻出课本,试图对照摩尔斯电码,可越看越迷糊。
“这玩意儿……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他喃喃自语。
门外传来脚步声,他赶紧把鱼牌塞进枕头底下,装作睡觉。
林春兰推门进来,看了他一眼,然后走到窗边,轻轻哼起了《讨海谣》。
“潮信不听红头令,只认祖辈心头印……”她的声音低而柔,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陈阿海闭着眼睛,听着听着,竟真的睡着了。
梦里,他又回到了那个夜晚。父亲跪在妈祖像前磕头,额头撞在地上咚咚响。他听得清楚,一下、两下、三下……
“为什么磕这么多头?”他问。
父亲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磕下去,首到额头破了,地上一片血迹。
“你走吧。”父亲终于抬起头,眼里满是血丝,“不要回头。”
“你要去哪儿?”他追上去。
“海不会孤,人还未亡。”父亲说完,转身走进浓雾之中。
陈阿海猛然惊醒,浑身是汗。他坐起身,喘着气,发现窗外月光正好洒在床头,照亮了枕头底下的鱼牌。
他伸手拿出来,借着月光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
鱼牌背面,不知何时浮现出一行荧光字迹:
“海不孤,人未亡。”
他倒吸一口凉气,赶紧翻出家里那半块鱼牌,小心翼翼地拼在一起。两块严丝合缝,背面的划痕竟然连成了一串完整的图案,像是一条蜿蜒的航线。
“这……这是……”
他盯着那航线,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父亲出海那天的模样,母亲偷偷往神像袖袍里塞东西的样子,李建国跪在香炉前压下纸条的身影……
一切,似乎都在指向某个地方。
他握紧鱼牌,心跳如鼓。
这一夜,妈祖庙的铜铃随风轻响,仿佛在回应他的疑问。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海峡对岸,一只渔船正缓缓驶离港口,船头站着一个右腿有枪伤的男人,他手里握着半块刻着“顺”字的铁片,目光望向东方。
海风拂面,带着咸腥与未知的气息。
风暴之后,总有更大的浪潮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