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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膛里的火苗舔舐着干松针和半湿的碎木屑，发出噼啪轻响，摇曳的光在叶辰沾满深红泥浆的手腕与那方奇特的陶泥模子间跳跃。掺合着粗粝青花瓷粉的胶泥在他掌中反复揉搓、摔打，质地愈发细腻柔韧。李阿香蜷在离火稍远的干草铺上沉沉睡去，山风挨着她蜷缩成一团，青灰色的皮毛随着细微的呼噜声轻柔起伏，灶火暖意在冰冷的石屋里无声流淌。
叶辰手上不停，眼神却穿透跳跃的火光，落在昨夜雨水冲刷出的那道狰狞脊缝上。他的指肚沿着泥模边缘反复刮抹，首到那凹面弧度与脑中算计的弧度精确咬合，才停手。泥胚成型，是根狭长的脊棱模样。
接下来的两天，泥糊住的脊缝底下成了叶辰的窝棚。他用破陶罐熬煮收集来的松油，浓烟裹着刺鼻的焦臭在石屋里弥漫，冷凝后的松脂被他刮成薄片备用。又将李阿香费劲寻来的几块老蜂巢掰碎，和着极少量珍贵的白糖块一起煨在陶罐里小火煎熬。土法熬蜜蜡！那点少得可怜的蜂蜡混合着糖分杂质，黏稠棕黄，带着野性的粗粝。
灶口的余烬熄了又生。松脂片被捣碎，混入熬好的野蜡碎屑，再浇上一点点热鱼油增韧。混合蜡油在破陶碗里凝固，成了半透明、混杂颗粒的粘稠膏泥。石屋角落堆砌的几方尚未干透的湿软泥胚，被叶辰小心捧起，覆上熬好蜡油，趁湿细细按压进脊缝的缝隙！膏泥渗透湿软的泥胚，一点点啃咬住两侧青黑板瓦边缘凸起的唇沿，将陶泥与瓦片紧紧粘连！动作谨慎得像在修复破碎的古器。最后，用削薄的竹片将边缘多余的胶泥刮净抹平。
第一块“自制脊瓦”诞生！
它覆盖在一段脊缝上，形状扭曲笨拙，边缘带着被竹片刮出的毛茬，表面残留着蜡油干涸后微黄的亮斑和杂质的深色颗粒——丑陋！粗劣！
但在叶辰眼里，它死死扣压住的两片瓦交接缝隙严丝合缝！
他沉默地开始拓模下一块脊泥胚子。李阿香醒来，默默到灶边添了把柴，开始揉捏泥团，她的动作越来越熟练，揉捏中自然地筛去土里的细小碎石。山风似乎感知到主人专注的气氛，不再往灶口凑热闹，而是伏在角落里啃着叶辰新给它的一小块鱼肉干。一整天，石屋里只有陶片刮擦泥胚的沙沙声，火苗舔过湿柴的噼啪声。
傍晚时分，最后一块粗劣的陶脊被蜡油粘着按压在屋脊最末端，叶辰刮去边缘多余的蜡泥。整个屋顶脊线如同被强行缝合的伤口，盖满了丑陋粗糙、颜色驳杂的自造“膏药”。
天空堆积起厚重的铅灰色云层。空气沉闷而潮湿，像能拧出水来。一丝风都没有，只有远海传来的浪涛声变得沉闷而焦躁。树叶在无声的压力下翻卷着苍白的背面。
叶辰站在院里，抬头望向远处墨绿色的海平线，又看了看屋顶上那条奇特的“陶脊”，眉头锁紧。“阿香，”他声音低沉，“去囤点柴草粮米回来。” 李阿香立刻明白了什么，没有片刻犹豫，抓起墙角那个空了的破口袋就往外跑。
叶辰也没闲下。他用绳索将石屋门前那两根高大的新门柱与后方石墙上的锚固点牢牢缠死，再套挂上沉重的石墩！屋角码放整齐的石材也被他挪到石基最稳固的角落位置压实——抵御风浪的惯性驱使着他动作。又翻出最后一点桐油，用布条浸润涂抹在门柱榫卯和所有木器拼接处。油光刺鼻，那是仅剩的防护。
黄昏收拢了最后一丝天光时，风突然来了！毫无缓冲！从海上裹挟着巨大的力量横扫过来！带着浓重的、如同铁锈般的咸腥气息！
“呜呜——呜——”
狂风如同无数巨兽在怒吼！院里的老杉树疯狂地摇曳着，发出即将断裂的、恐怖的呻吟！细小的枝叶被瞬间剥离、席卷上天！屋顶横梁上那些还没完全固定的椽子开始疯狂抖动，发出吱嘎吱嘎不堪重负的摩擦声！
“趴下！扶牢柱子！”叶辰对着刚抱着柴米冲进门、差点被狂风吹倒的李阿香嘶吼！石屋的门板被狂风撞得剧烈摇晃，门栓发出连续的“哐当”猛响，似乎下一秒就会被撕裂！
豆大的、冰冷的雨点如同密集的子弹砸落！瞬间在石板上砸出无数密集的白点！紧接着，是倾盆如注的暴雨！天地间瞬间被白茫茫的雨幕吞噬！
狂风裹挟着如泼的雨水从门缝、窗框缝隙里疯狂地倒灌进来！打在脸上如同鞭抽！屋内很快积起一层刺骨的冰水。屋顶的椽子在狂风暴雨的拉扯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乱响，仿佛下一刻就要整体散架！
叶辰和李阿香死死抵住里侧最粗壮的门柱！山风吓得蜷缩在李阿香脚下，紧紧贴着她的裤腿，身体不住颤抖。雨水顺着他们湿透的头发、衣领不断流下。
这时！
头顶传来更清晰、更剧烈的嘎吱声！
那不是整个屋顶摇晃的呻吟！而是源自靠近屋脊附近某几根椽子的连接点！
如同硬木在巨力下不堪重负、马上就要脱榫裂开的刺耳摩擦！
嘎吱——！嘎吱——！
间隔几秒，又狠狠响一下！每一次都让叶辰的心跟着提紧！
“上头……上头椽子要断！”李阿香声音颤抖，被风撕扯得细不可闻。
叶辰没抬头。他攥紧了手边刚从工具箱里摸出来的、那根前端开叉的简易扒钉（平时敲石缝用的）。仰头死死锁定着椽子响声传来的具体方位——西北角！靠近屋脊那几根！
风压越来越大！屋顶板瓦缝隙里开始有水滴渗透下来！那条被丑陋陶泥糊住的脊线缝隙！在狂暴的风力撕扯下，是否还能压住？
第一声椽子响动时，碎瓷膏泥在疾雨下亮起了幽光。扒钉咬进朽木深处那刻，山风喉底的呜咽压过了风吼。悬在最顶缝上那道硬拓出来的泥脊，成了海雨夜最后一条发着暗光的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