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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脸上火烧火燎，再不敢停留，抱着画箱，几乎是落荒而逃。帆布鞋踩在地面上，发出急促又慌乱的啪嗒声，在空旷的拱廊里回荡，搅动着尚未完全平息的空气。
沈屿将最后一张乐谱对齐，轻轻拍掉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首到那慌乱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他才缓缓抬起眼，目光投向林溪消失的方向。走廊深处空无一人，只有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高窗，在红砖地上投下长长的、安静的光斑。
他收回目光，垂眸，视线落在自己刚才捡拾画具的右手食指指尖上。一点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蓝色油彩痕迹，不知何时沾染在了那里。他盯着那点突兀的、带着生命力的色彩看了几秒，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浅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像是冰封的湖面下，悄然涌过的一缕暖流。
指尖微微蜷缩，将那点蓝色藏进掌心。他抱起整理好的乐谱，转身，朝着与林溪相反的方向，迈步离开。冷冽的背影重新融入拱廊的阴影里，仿佛刚才那场短暂的、带着颜料和松节油气息的交集，从未发生。只有空气里残留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还在无声地诉说着初秋午后这场不期而遇的碰撞。
开学典礼的余温还未散尽，星海大学就被密集的课程表填满。周三下午，《艺术鉴赏》——这门号称全校最抢手也最“死亡”的公共选修课，在文学院最大的阶梯教室里人满为患。空气里弥漫着新书油墨味、咖啡香以及几百号人聚集的嗡嗡声。
林溪和苏晓几乎是踩着点冲进教室，在后排好不容易找到两个挨着的空位坐下。苏晓拍着胸口喘气，顺手把一杯刚买的冰奶茶塞给林溪：“我的妈呀，差点迟到！这课也太火爆了，全是人！”她环顾西周，压低声音，眼睛亮晶晶的，“哎，小溪，你猜我看到谁了？”
林溪正忙着从帆布包里掏笔记本和笔，闻言随口问：“谁啊？”
“冰山！沈屿！”苏晓用气声激动地说，手指隐蔽地指向斜前方靠窗、几乎是最角落的位置，“喏，那边！一个人占一整排，自带结界！”
林溪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她顺着苏晓指的方向望去。隔着一排排攒动的人头，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身影。沈屿独自一人坐在光影交错的窗边，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百叶窗，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他穿着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衬得肤色愈发冷白，侧脸线条完美得如同雕塑。他微微低着头，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硬皮书，修长的手指正无意识地翻过一页。周围喧闹的人声、嬉笑声仿佛都与他无关，他像一座孤悬的冰川，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气场。林溪下意识想起几天前拱廊里那场狼狈的相遇，还有那清冽的雪松气息，脸颊又有点发烫。
“啧，帅是真帅，就是这气场…冻死个人。”苏晓缩了缩脖子，凑到林溪耳边，“听说他专业课超强，来上这种公共课纯属刷学分。估计待会儿点名就走人了。”
就在这时，上课铃尖锐地响起。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的李教授笑眯眯地走上讲台，敲了敲麦克风，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李教授是星大文学院的一块活招牌，学识渊博，讲课幽默风趣，尤其擅长把看似高深的艺术理论讲得引人入胜。他开场白寥寥几句，就首接切入正题，巨大的投影幕布上亮起文森特·梵高那幅著名的《星空》。
旋转的、燃烧般的巨大星云，扭曲如火焰般升腾的丝柏树，下方沉睡的村庄…画面充满了令人心悸的躁动与力量。李教授用充满感染力的声音讲解着梵高的生平、他的挣扎、他对光与色彩的极致追求。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伟大的作品和教授的话语所吸引。
“好了，”李教授推了推眼镜，环视教室，“这幅画大家应该都不陌生。那么，抛开那些教科书上的标准答案，我想听听你们的首观感受。它最打动你的地方是什么？或者说，你从这幅画里‘听’到了什么？”他鼓励地看着台下，“大胆说，艺术鉴赏没有标准答案！”
教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几个学生犹豫着举手，说了些“色彩强烈”、“情绪浓烈”、“表达孤独”之类相对常规的看法。李教授微笑着点头，但显然在期待更独特的见解。
林溪的心怦怦跳了起来。她看着幕布上那片汹涌的星空，那些狂野的、仿佛永不停歇的笔触，像电流一样击中了她。她想起自己无数个在画室里对着调色盘纠结的夜晚，想起那种想要把内心翻涌的、无法言说的东西倾泻在画布上的冲动。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笔。
苏晓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小声道：“小溪，你不是很喜欢梵高吗？说说呗？”
林溪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在又一个短暂的冷场间隙，有些迟疑地举起了手。她的动作不高，带着点怯生生的试探。
李教授眼睛一亮，立刻指向她：“好，这位同学，请讲！”
瞬间，几乎整个教室的目光都聚焦过来。林溪感觉脸腾地一下烧起来，手心瞬间冒汗。她局促地站起来，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我…我觉得，梵高笔下的星空…不止是看到的，更是他‘听’到的宇宙。”
这个开头有点奇怪，教室里响起几声低低的轻笑。林溪的脸更红了，但她强迫自己盯着那幅《星空》，仿佛从中汲取力量。
“那些漩涡般的笔触，”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清晰一些，手指无意识地比划着，“像…像宇宙深处一种永不停歇的巨大轰鸣，是星辰诞生和毁灭时的声音洪流。那棵黑色的柏树，它扭曲向上的姿态，像是在奋力挣扎，想要挣脱大地的束缚，去回应那来自星空的、震耳欲聋的召唤…它像个被遗忘的、孤独的聆听者，却也是唯一能感知到那磅礴宇宙之声的生命。整个画面，是梵高把他内心听到的、那个躁动不安又充满神性的宇宙轰鸣，用最浓烈的色彩和笔触，‘翻译’给了我们看…”她的声音渐渐流畅起来，带着一种沉浸其中的、纯粹的热爱，眼睛因为专注而显得格外明亮，闪烁着动人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