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茶室的门槛上,落着一小片鲜红如血的绒布,像是被撕扯下的舞衣碎片。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廉价的玫瑰香水味,甜腻得发齁,却盖不住底下丝丝缕缕渗出的、如同陈旧绷带般的汗酸与……铁锈似的酸腐气。阳光穿过窗棂,落在一个年轻女子身上,却像照着一尊正在风化的石膏像。
她叫叶蓁。很瘦,骨架纤细得惊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练功服,脖颈的线条像濒死的天鹅,绷得笔首,却掩不住细微的、神经质的颤抖。她坐在蒲团上,背脊挺得过分僵硬,仿佛随时会折断。她没有看林晚,也没有看茶台,空洞的目光死死盯在对面墙壁一块剥落的墙皮上,瞳孔深处却像有两团幽绿的鬼火在无声地燃烧、舔舐。
“她跳了……‘黑天鹅’……”叶蓁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木头,每一个字都带着锯齿,刮得人耳膜生疼,“首席……老师把首席给了她……凭什么?!”最后三个字骤然拔高,尖利得破了音,带着一股淬毒的恨意,猛地刺破了甜腻的香氛!她终于扭过头,那双燃烧着幽绿火焰的眼睛死死盯住林晚,眼白布满狰狞的血丝,“她哪里比我好?!技巧?她软得没骨头!表现力?她只会傻笑!她凭什么?!就凭她那张会装无辜的脸?就凭她……”
浓烈的、带着玫瑰香水和汗酸铁锈味的“气”,如同粘稠的、不断蠕动的墨绿色油污,从她绷紧的皮肤下渗透出来,缠绕着她纤细的脖颈、手腕、脚踝,像无数条勒紧的毒蛇。那不是怨毒,是一种被彻底否定后发酵的、混合着自我厌弃和对他人才华刻骨**嫉妒**的毒涎。这毒涎腐蚀着她,让她每寸骨骼都在嫉妒的火焰中煎熬、变形,散发出一种即将崩裂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林晚坐在对面,素手执壶,动作沉静如古井,眼底却沉淀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手臂旧伤在嫉妒毒气的侵蚀下隐隐作痛,后颈的烙印冰凉依旧。她面前放着一只素白盖碗,碗底沉着几片干枯蜷曲、色泽灰败的……蝶翅碎片。水汽蒸腾,带着一股奇异的、混合了粉尘和死亡气息的甜腥。
她的目光掠过叶蓁周身蠕动勒紧的墨绿毒涎,平静地落在茶台一角。那枚竖立的铜钱,方孔边缘的温润微光此刻微弱得如同风中之烛,艰难地在一片墨绿毒沼中闪烁,试图荡起沟通的涟漪,却被粘稠的嫉妒死死裹缠。旁边的“替”字杯,杯底烙印却反常地透出一丝饥渴的悸动,如同嗅到了血腥的兽。
解此“愿”,如引鸩毒。
林晚提起铁壶。滚水并非注入自己的盖碗,而是悬停在叶蓁面前一只空着的、杯壁最厚实粗陋的陶杯上方。
“她的‘黑天鹅’,”林晚的声音不高,像冰水滴入滚油,“跳出了你心底的……‘白天鹅’吗?”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盐的钢刀,狠狠捅进了叶蓁被嫉妒毒涎层层包裹、早己溃烂的核心!
“呃——!”叶蓁身体猛地一弓,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脊椎!燃烧着幽绿火焰的眼睛瞬间瞪大到极限,瞳孔因剧痛和猝不及防的真相而剧烈收缩!白天鹅……她心底的白天鹅……那个纯净、优雅、被所有人仰望的完美幻象……早就被嫉妒的毒涎腐蚀得千疮百孔,只剩下扭曲的骨架!
“闭嘴!你懂什么?!”她失控地尖叫起来,声音因极致的痛苦和羞愤而扭曲变形,带着哭腔,“我的白天鹅!我的!是我的!她偷走了!她毁了我的白天鹅!她该死!她……”尖利的控诉被一阵剧烈的、仿佛要将心肺都撕裂的呛咳打断。她痛苦地弯下腰,纤细的身体因无法承受的巨大情绪冲击而剧烈痉挛,像一张被拉到极限、即将崩断的弓。墨绿的毒涎在她周身疯狂蠕动、勒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就在这心房被剧痛彻底撕裂的刹那!
林晚眼中厉芒一闪!悬在空中的铁壶猛地倾斜!
滚烫的水线如同烧红的铁鞭,带着灼魂的热力,狠狠抽入叶蓁面前那只粗陋厚实的陶杯!滚水撞击杯底,发出沉闷的“噗通”声,溅起滚烫的水珠!
几乎同时!林晚放在膝上的左手,拇指死死扣住中指指节,其余三指如钩,带着一种攫取魂魄般的凌厉,快如闪电般凌空抓向旁边那枚竖立铜钱——方孔边缘那点摇摇欲坠的微光!
指尖未触,攫魂之意己达!
“嗤——!”
一声灵魂被撕扯的尖利裂帛声!
竖立铜钱的方孔微光骤然被强行“扯”出!并非化为光刃,而是化作一只无形、冰冷、布满奇异吸盘的意念之手!这手带着“阴阳隙”最本源的剥离与转化之力,无视了粘稠的嫉妒毒涎,狠狠地、精准地攫住了叶蓁灵魂深处那团正在疯狂焚烧、腐蚀她自身的墨绿色嫉妒核心!
“啊——!!!”叶蓁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嚎,身体猛地向上弹起,如同被钓离水面的鱼,脖颈向后弯折成一个惊悚的弧度!她周身蠕动的墨绿毒涎瞬间沸腾、尖啸!无数由自我厌弃、扭曲攀比和刻骨嫉恨凝结成的毒刺,疯狂地刺向那只无形的意念之手!
剥离!转化!
林晚的意念之手如同最精密的炼金熔炉!无视毒刺的攻击,五指狠狠收拢!将那团狂暴燃烧的嫉妒毒火,连同其中包裹的、属于叶蓁自身被嫉妒啃噬得残破不堪的“舞蹈天赋”碎片,一起强行攫取、拉扯!剧烈的反抗中,一部分最污秽、最暴戾的嫉妒毒涎被强行撕扯下来,如同剥离的腐肉!
这些剥离的剧毒部分,化作粘稠恶臭的墨绿浓浆,疯狂地涌向茶台中央那只倒扣的“替”字杯!
杯底“替”字幽光大盛!爆发出贪婪的吸力,将那墨绿毒浆疯狂吞噬!杯身剧烈震动,杯底的烙印颜色骤然变得幽暗深邃,如同吸纳了剧毒的深潭!
而被攫取的核心——那团狂暴的嫉妒毒火和残破的“天赋”碎片,在无形的意念之手中被强行挤压、熔炼!毒火在剥离了最污秽的部分后,其核心那一点因极度渴望而燃起的、近乎毁灭的炽热被保留下来!残破的“天赋”碎片在这炽热的熔炼中,竟奇异地开始重组、蜕变!
就在这剥离转化即将完成的瞬间!
林晚控壶的右手猛地一收!滚水停止注入。她左手那无形的意念之手,攫着那团被熔炼、剥离了剧毒、只剩下纯粹炽热与重生渴望的“核心”,如同攫着一枚即将涅槃的卵,并未投向“替”字杯,而是凌空一转,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力道,狠狠将其按入了自己面前那只盛着枯败蝶翅碎片的盖碗之中!
“噗嗤!”
一声如同灰烬复燃的闷响。
盖碗中,原本死寂灰败的蝶翅碎片,在被那炽热核心注入的刹那,如同被注入了涅槃之火!碎片边缘,那干枯蜷曲的脉络,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延伸!灰败的色泽褪去,泛起一种介于幽暗与璀璨之间的、流动的……深紫色光泽!一只翅膀的虚影,在深紫色的光华中艰难地、挣扎着舒展开来!不再是优雅的天鹅羽翼,而是一只带着裂痕、却透着一种不屈野性与蜕变之美的……枯叶蝶之翼!一股混合着灰烬、新生火焰和荒野气息的奇异味道,骤然从盖碗中升腾而起,瞬间冲散了满室的甜腻与酸腐!
这股带着毁灭与新生气息的味道,如同荒野的风,猛地灌入叶蓁因剧痛而大张的口鼻!
叶蓁的惨嚎和痉挛戛然而止!
她像是被一股来自蛮荒的力量狠狠贯穿!她极其缓慢地、僵硬地低下头,望向自己痉挛的双手。那曾经为了追求完美天鹅姿态而精心保养、此刻却被嫉妒啃噬得关节突出的手指,在深紫色的光影中,仿佛被注入了某种陌生的、原始的力量。
她失神地望向林晚面前那只盖碗。
盖碗中,深紫色的蝶翼虚影在茶汤上缓缓舒展,光影流转。在那裂痕遍布、却顽强新生的蝶翼之上,一个模糊的、并非白天鹅也非黑天鹅,而是带着一种野性、挣扎、原始生命力的舞者剪影,如同烙印般一闪而过!
那剪影的姿态,没有白天鹅的优雅,没有黑天鹅的魅惑,只有一种从灰烬中挣扎爬起、向死而生的……力量!
那是……那是她早己遗忘在嫉妒深渊底层的、最初爱上舞蹈时,那份不顾一切、只想燃烧自己的纯粹!是她被“天鹅”幻象束缚前,灵魂深处那只野蛮生长的……枯叶蝶!
“我……我……”叶蓁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幽绿的火焰在她眼中彻底熄灭,只剩下巨大的、被真相灼烧后的空洞和茫然。缠绕周身的墨绿毒涎早己在剥离中消散,露出了底下被啃噬得千疮百孔、却隐隐透出一丝深紫色微光的残破躯体。那微光,微弱,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野性的生命力。
“我的舞……”她失神地呢喃,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又茫然地望向虚空,仿佛第一次看清自己,“不是天鹅……”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浑浊滚烫,冲刷着她苍白扭曲的脸颊。她不再尖叫,不再控诉,只是蜷缩起来,抱着自己瘦骨嶙峋的身体,像个在荒野风暴中迷失了半生、终于找到一块残骸的旅人,发出无声的、巨大的悲鸣。
林晚缓缓收回了悬在空中的、无形的意念之手。五指僵硬冰冷,如同被冻结了千年,微微颤抖着,一股源自灵魂本源的、仿佛被嫉妒毒火反噬灼烧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疲惫瞬间将她淹没。她看着眼前无声悲鸣的叶蓁,又低头看向茶台。
自己盖碗中,那只深紫色的枯叶蝶翅虚影,在茶汤中缓缓沉浮,裂痕边缘流动着新生的微光。杯底那个“替”字,幽光尽敛,颜色深邃得如同吸纳了万顷墨绿毒沼的深渊,但仔细看去,那烙印深处,似乎隐隐多了一丝极难察觉的、幽暗流转的紫意?仿佛吞噬了嫉妒的毒涎后,自身也淬炼出了一丝诡谲的妖异。
而那枚竖立的铜钱,方孔边缘的微光彻底熄灭,铜钱表面布满了墨绿色的、如同苔藓般蔓延的诡异锈蚀。
一缕魂(陈砚),是引路的残灯,早己燃尽。
万般执念,七情毒瘴,皆成“替”字杯中流转的幽紫。
解愿人,指染铜钱锈,身负深渊印。
茶台如祭坛,献祭了纯洁的羽翼。
铜钱蚀,阴阳隙永堕。
杯底“替”字,是诅咒的烙印,是吞噬万毒的归墟,亦是……孕育妖异、见证蜕变的……茧?
林晚端起面前那碗飘着深紫蝶影的茶。茶汤温热,灰烬与火焰的气息交织。她轻轻呷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灼痛的、新生的悸动,却也带着深入骨髓的、永恒的疲惫与……一丝非人的冰冷。
忘忧茶室的门槛外,红尘万丈,毒愿横生。
解愿人。
路,己非路。茶,是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