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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潮湿和黑暗中，一天天过去。
林深，或者说，现在的陈默，开始了他在这个地下世界的“新生”。
拾荒老人叫老九，别人都叫他九叔。没人知道他的真名，也没人知道他在这里生活了多久。他就像这个废弃排污站里的一株苔藓，沉默、坚韧，与这里的黑暗融为一体。
九叔的话很少，但却教会了陈默在这里生存下去的一切。
他教会陈默如何从江水冲刷下来的垃圾中，分辨出可以换钱的塑料、金属和废纸板。他教会陈默如何用最简单的草药，处理伤口，防止感染。他甚至教会陈默，如何从那些被上游工厂排下的、散发着化学气味的废水中，找到水质相对“干净”的一层，用来煮沸饮用。
陈默学得很快，或者说，他是在用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强迫自己去适应。
他不再是那个对数据和线条敏感的规划局科员，而是一个对垃圾的价值和水流的变化了如指掌的拾荒者。他曾经修长干净的手，如今布满了老茧和伤口，指甲缝里永远嵌着洗不掉的污垢。
他左腿的骨折，在九叔的照料下，奇迹般地慢慢愈合。虽然走路时还是会有一点微不可察的跛，但这反而让他更像一个常年在底层摸爬滚滚的苦力。
他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保持着沉默，就像他的新名字一样。
沉默地吃饭，沉默地干活，沉默地在伤口上涂抹草药。
他的外表在变，气质也在变。阳光在他脸上留下了黝黑的印记，繁重的体力劳动让他的身材变得精壮结实。眼神中的书卷气被磨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藏不露的、如同孤狼般的隐忍和锐利。
只有在深夜，当九叔己经睡下，他才会独自一人，坐在黑暗中，将那些被他强行压抑的记忆，一点点翻出来，反复咀嚼。
他会想起“畏罪自杀”这个标签带给家人的耻辱，想起沈书羽可能正在承受的痛苦，想起周正雄和江啸此刻的春风得意。
这些记忆，像一把淬了毒的刻刀，在他的心上，一遍遍地刻下“复仇”两个字。仇恨，没有在他心中发酵成疯狂，而是沉淀为一种冰冷而坚硬的力量，成为他活下去的唯一燃料。
一个月后，一个阴雨连绵的下午。
九叔看着己经能一瘸一拐地走动，并且能熟练地扛起半人高垃圾袋的陈默，缓缓地开口：「你那条腿，好得差不多了。这里，留不住你一辈子。」
陈默放下手中的活，看向九叔。
「你心里有事，」九叔的眼神依旧浑浊，却仿佛能看透一切，「是天大的事。窝在这里，你的事，永远办不了。」
陈默沉默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明天，你就走吧。」九叔从他那个破木箱里，拿出了一个布包，递给陈默，「这里面，是这些天你分拣垃圾换来的钱，还有……‘陈默’的户口本和一些旧东西。你想在上面重新活一次，这些，用得着。」
陈默接过那个沉甸甸的布包，喉咙有些发堵。
「九叔……」
「别说话。」九叔打断了他，「记住，从这里走出去，你就忘了这里，忘了我。我们从没见过。」
陈默知道，这是九叔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保护他。这个看似冷漠的老人，却给了他最宝贵的“新生”。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着九叔，深深地鞠了一躬。
第二天黎明，天还没亮。
陈默背上那个布包，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生活了一个月的、肮脏却给了他庇护的窝棚。九叔己经不见了，像往常一样，趁着退潮，去了更下游的地方拾荒。
陈默知道，这是九叔在刻意回避离别。
他一瘸一拐地，走出了这个地下的废弃王国，沿着一条隐秘的小路，重新回到了地面。
当他走出小路的尽头，看到城市的高楼和车流时，他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贪婪地呼吸着地面上新鲜的、带着汽车尾气味道的空气，感觉自己像一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人。
他没有急着去任何地方。
他先是走进一家最便宜的公共澡堂，将自己从里到外，狠狠地搓洗了一遍，仿佛要洗掉过去一个月所有的污垢和黑暗。
然后，他去了一家旧货市场，买了一身最普通的、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到的工装。
他对着镜子，看着里面那个皮肤黝黑、眼神冷峻、脸颊消瘦的陌生男人。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必须彻底埋葬过去。
他打了一辆车，报出了一个地址——临江市西郊公墓。
公墓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松柏的沙沙声。细雨霏霏，给这片安息之地，更添了几分肃穆和悲凉。
他没有去拜祭自己的父母。他现在是陈默，一个与林家毫无瓜葛的人。
他来到墓园的角落，这里是一些无人认领的、或是家属无力支付管理费的墓地。
在一排排简陋的水泥墓碑中，他找到了一个最新的。
墓碑上没有照片，只刻着几个冰冷的黑字：
爱子 林深之墓
立碑人，是他的叔叔。他可以想象，在官方将他定性为“贪腐自杀”后，他的首系亲人承受了多大的压力，甚至不敢为他立一块刻有全名的碑。这块小小的、藏在角落里的墓碑，己经是他们能做的、最大限度的悼念。
陈默静静地站在墓碑前，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但他毫不在意。
他看着“林深”这两个字，就像在看一个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朋友。
他看到了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相信规则与正义的年轻人。
他看到了那个在办公室里为了一个数据较真到底的理想主义者。
他看到了那个为了保护爱人、不惜将自己推入深渊的傻瓜。
林深，己经死了。死在了那座冰冷的临江大桥上，死在了那场精心策划的阴谋里，也死在了这块无名的墓碑下。
陈默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瓶最便宜的二锅头。这是他来时在路边小店买的。
他拧开瓶盖，将半瓶酒，缓缓地洒在了墓碑前。辛辣的酒气，混杂着泥土的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安息吧。」他对着墓碑，低声说道。像是在对死者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然后，他将剩下的半瓶酒，举到嘴边，仰头，一饮而尽。
烈酒如火，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他被呛得剧烈咳嗽，眼泪都流了出来。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这是林深，流的最后一滴泪。
从此以后，世上再无林深。
只有陈默。一个背负着林深所有仇恨和记忆的，复仇的幽灵。
他将酒瓶重重地放在墓碑前，转身，头也不回地，向着公墓外走去。他的背影，在蒙蒙细雨中，显得孤寂而又决绝。
他的下一步，目标明确。
他要去那个地方。那个江啸的黑金帝国中最基础、也是最肮脏的一环。那个最有可能藏匿着罪恶证据的地方。
临江，信安建筑有限公司。
他要从那里，从最底层开始，亲手撕开这个罪恶帝国的一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