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照骨行

颖川门悬颅彰酷政 荒原路易食现人间惨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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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寒鸦照骨行
作者:
侧帽
本章字数:
6170
更新时间:
2025-07-08

西风卷着沙尘,粗暴地拍打在颍川府高耸的城墙上,发出呜呜的悲鸣。这座曾经扼守南北要冲、商贾云集的富庶大城,如今己彻底换了天地。

苏清桐裹着一件从苏府废墟里扒出来的、沾满灰烬和可疑暗渍的粗布斗篷,帽檐压得极低,只露出一双疲惫而警惕的眼睛。她混在一群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流民队伍末尾,随着缓慢蠕动的人流,一点点挪向那黑洞般的城门。

还未靠近,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便扑面而来。

城门楼上,是一面巨大的、用粗劣染料染成的暗红旗帜,旗面中央用墨汁歪歪扭扭画着一个狰狞的、滴血的拳头图案。

旗帜在西风中猎猎狂舞,如同招展的裹尸布。

原本宽敞的通道被粗大的原木和带刺的铁蒺藜封堵得只剩下一条狭窄的、仅供一人通过的缝隙。缝隙两侧,站着两排赤拳军士兵。他们大多穿着混杂的、沾满血污和泥泞的号衣,有些外面却裹着抢来的绸缎,显得不伦不类。

他们手里拿的不是钩戟长铩,而是锄櫌棘矜一类的农具,但这不妨碍他们凶狠野蛮的神色。

最令人心胆俱裂的,是城门洞两侧悬挂的东西。

几根粗大的木桩深深钉入城墙,上面用铁钩穿着几颗新鲜的人头。让苏清桐悲愤和震惊的是,父亲的头颅不知从何时竟然被挂在了上面,死不瞑目。明明今天黎明,她才看到父亲完整的尸体!

莫大的屈辱和愤怒促使苏清桐的身体不断颤抖着,但是她不敢表现出一点。

木桩下方,用猩红的、尚未完全干涸的鲜血,在斑驳的城墙上刷着几个歪歪扭扭、充满戾气的大字:

抗命者,悬首三日!

私藏官物,格杀勿论!

“都他妈排好队!磨蹭什么!”一个满脸横肉、穿着不合身锦袍的小头目厉声喝骂,手中的皮鞭“啪”地一声抽在离他最近的一个老人背上,顿时皮开肉绽。老人惨叫一声扑倒在地,立刻被旁边的士兵拖到一边,一阵拳打脚踢,生死不知。

队伍死一般寂静,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恐惧在空气中弥漫。

轮到苏清桐了。

她低着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喉咙。怀里那些冰冷的碎银、铜钱和首饰,此刻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着她的皮肤。她甚至能感觉到那枚贴身藏着的羊脂玉佩,正紧紧贴着心口,随着她的心跳一下下搏动。

一个士兵粗暴地掀开她的斗篷帽檐,浑浊而凶狠的目光在她脏污的脸上扫视。

“抬起头!”士兵呵斥,带着浓重的晋北口音,扑面而来的是对方臭到几乎令人窒息的口味。

苏清桐强迫自己微微抬头,眼神低垂,不敢与对方首视。脸上刻意抹的厚厚灰泥和刻意弄乱的头发,是她唯一的伪装。

士兵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息,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又粗鲁地在她身上摸索起来。粗糙油腻的手隔着单薄的衣物在她肩背、腰间胡乱拍打,甚至不忘记揩两下油。

苏清桐浑身僵硬,耻辱和恐惧让她几乎窒息。

她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士兵的手探向她那装着碎银和戒指的腰间。

苏清桐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

“头儿!这边!这娘们身上有好东西!”旁边一个士兵突然兴奋地大喊,粗暴地从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怀里,抢过一枚小小的金耳环。那妇人哭喊着想抢回来,被士兵一脚踹翻在地,怀里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这边的士兵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不耐烦地又在苏清桐身上胡乱摸了两把,没摸到明显的硬物,便粗暴地一推:“滚出去!下一个!”

苏清桐如蒙大赦,心脏狂跳着几乎要炸开,连忙拉低帽檐,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了城门洞那狭窄的缝隙。

终于,颖川府那黑洞般的城门在她身后逐渐远离。

扑面而来的,不是清新的空气,而是更加强劲、更加粗粝,裹着无数沙粒的西风。它像无数把锋利的小刀,从她的脸庞打着旋顺着她的领口钻进她的身体里,带走苏清桐那本就微弱的体温。

脚下,曾经平整的官道早己面目全非。车辙被无数慌乱逃命的脚印、马蹄印和拖拽重物的痕迹覆盖。

焦黑!

大片的土地呈现出一种不祥的、仿佛被地狱之火舔舐过的焦黑色。

远处被烧成一片断壁残垣的村庄就像是村口那无儿无女等死的垂危老人,静静躺在地上。

视野所及,是迁徙的绝望洪流。

官道上,田野间,甚至是远处的山坡上,密密麻麻、如同蝼蚁般蠕动着的是流民。他们拖家带口,或者孑然一身,用扁担挑着破锅烂碗,用独轮车推着奄奄一息的老人,背着瘦骨嶙峋、眼神空洞的孩子。

他们大多衣衫褴褛,赤着脚或裹着破烂的草鞋,在冰冷坚硬的土地上麻木地前行。一张张面孔被饥饿、恐惧和长途跋涉折磨得脱了形,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出血。

婴儿细弱的啼哭和妇人压抑的啜泣交织在一起,被西风撕扯得断断续续,更添凄凉。

被随意丢弃的破烂家什随处可见。更多的,是倒毙的尸体。

苏清桐紧紧裹着肮脏的斗篷,将自己缩得更小,低着头,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路边的尸体,不去听那些绝望的呻吟。她像一滴试图融入污浊河流的水珠,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其他流民一样麻木、一样不起眼。

但怀里那几块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冰冷的碎银和首饰,还有心口紧贴着的羊脂玉佩,却像烧红的烙铁一样提醒着她的“不同”——这点“财富”在乱世中,既是活下去的微弱希望,也是招来杀身之祸的催命符。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人群过于密集的地方,也尽量远离那些看起来格外凶悍或眼神闪烁的独行者。饥饿像一条毒蛇,噬咬着她的胃。她想吃东西,但是当她只看到路边一群人围着一小片尚未被烧光的枯草地,拼命地挖掘草根,放进嘴里咀嚼后,她的脑海里便只剩下了恐惧。

哪怕平日养尊处优的小腹在此刻再怎么发出强烈的抗议信号,她也强忍下去跟着人群一起去抢树皮,挖草根吃的欲望。

她曾在一本志异怪谈中看到过,人的胃是消化不了草根和树皮这种东西的。

拿这种东西充饥无异于饮鸩止渴,最后只会把肚子吃的越来越大,最后爆开!

而她现在就能看到,路边一堆人的肚子己经高高地隆起,宛若怀胎的孕妇。

就在她加快脚步,想尽快远离这片人间地狱时,一阵压抑到极致、却又撕心裂肺的争吵声从不远处一个避风的土坎后传。

“……求求你……孩子还小……换你的……换你的糠饼……”一个妇人嘶哑绝望的声音。

“滚开!半块糠饼换一个拖油瓶?想得美!除非……”一个男人粗嘎贪婪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除非把你家那个病秧子婆娘也……”

“不!不行!”妇人发出母兽般的哀鸣。

苏清桐的心猛地一沉,脚步下意识地顿住。她透过稀疏的枯草缝隙望去。

土坎后,一个面黄肌瘦、怀抱婴儿的妇人,正死死护着身后一个蜷缩在地上、气息奄奄的老妇人。她对面的男人同样衣衫破烂,但眼神凶狠,手里紧紧攥着半块黑乎乎的、看不出原貌的糠饼。男人的目光,像打量货物一样,看妇人怀里的婴儿和地上奄奄一息的老妇人。

紧接着,他拽开面黄肌瘦的妇人,面露凶狠,扑向了那老妇人。

“这老不死的本就活不长了,与其便宜那群乌鸦,不如便宜我!”说罢,他竟然张开嘴,狠狠地咬断了老妇人的脖子!

“不!”面黄肌瘦的妇人发出哭泣一般的哀鸣,她扑上前去,想要拉开眼前的汉子,却被正在进食的汉子一脚踹开。

“什么?有肉……有肉!”周围饿的眼睛冒绿光的流民仿佛是看到了饕餮盛宴一般,如同鬣狗一般聚集过来,跟着汉子一起啃食老妇人的尸体。

“呜哇呜哇……”黄土高原寂静一片,只能听到妇人怀里婴儿的啼哭声。

巨大的恐惧和恶心让苏清桐浑身冰凉,几乎站立不稳。她猛地转过身,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离了那个地方,不敢再回头看一眼。

西风呜咽着,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像一场永不停息的送葬纸钱。几只漆黑的寒鸦被惊动,扑棱着翅膀从一具倒毙的牛尸上飞起,发出嘶哑难听的“呱呱”声,盘旋在灰蒙蒙的天空,冷漠地俯瞰着这片被绝望浸透的荒原。

苏清桐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着铁锈味道,她一定要活下去,活着走到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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