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王涛的笑容像是画在脸上的面具，纹丝不动，只有那双眼睛，锐利得像手术刀，在启明和林薇之间来回切割。“启明同志，身体恢复得不错？”他拉过一张椅子，自然地坐到病床边，姿态放松，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仿佛这狭小的病房瞬间成了他的审讯室。“关于那晚的爆炸，有几个关键时间点，我们想再跟你确认一下。比如…爆炸发生前大概三分钟，监控显示你曾长时间凝视主控屏外的某个方向，非常专注。你在看什么？”
空气凝固了。林薇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几乎停止跳动。她不敢看王涛，只能死死盯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启明缓缓转过头，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王涛脸上。那眼神没有恐惧，没有慌乱，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被时光磨砺出的平静潭水，水面之下，是洞察一切的冰冷。
“看数据，”启明的嗓音依旧带着点嘶哑，但异常平稳，“磁约束稳定性曲线在爆炸前十七秒有一个微小但持续的低频抖动，源头发射器三区的温度梯度有0.3摄氏度的异常偏离。我在找原因。”他报出的数据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流畅得如同背诵。
王涛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但林薇敏锐地捕捉到他右眼角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显然，启明给出的答案在技术层面无懈可击。“哦？启明同志对细节的把握真是惊人。”王涛点点头，语气听不出褒贬，“那爆炸发生后，据林记者描述，你似乎…情绪非常激动？说了些…不太寻常的话？”他转向林薇，目光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林记者，能再回忆一下吗？”
林薇感觉喉咙发干，像堵着一团火热的沙砾。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王涛的视线，努力让声音不发抖：“他…他当时撞到头了，流了很多血，可能是脑震荡引起的谵妄…说了一些…胡话，我也听不太清…关于光…什么监狱之类的…”她语速很快，带着一种急于撇清的慌乱。
“是吗？”王涛拖长了语调，目光重新锁定启明，那锐利感陡然加重，“启明同志，你自己还记得说过什么吗？或者…看到过什么…特别的东西？”他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力瞬间增大。
启明沉默了几秒。病房里只剩下仪器单调的滴答声和林薇压抑的呼吸声。窗外，一片枯叶打着旋，撞在冰冷的格栅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看到绝望。”启明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沉重的穿透力，目光却越过了王涛，投向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看到无数的心血，无数人的希望，还有…活生生的人，在瞬间被碾碎。那种感觉，足够让人发疯。”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王警官，你体会过真正的绝望吗？”
问题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突然反刺回去。王涛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僵硬，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冷的微光，那不是人类被冒犯的恼怒，更像精密仪器遭遇预期外输入时的短暂卡顿。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职责所在，我们只关心事实。”王涛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那份温和彻底消失了，只剩下金属般的冰冷，“启明同志需要好好休息。林记者，”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林薇，“也请节哀。后续调查有需要，我们会再联系二位。”他不再看启明，转身离开，步伐无声，像一道灰色的影子融入走廊的光线。
门轻轻合上。
病房里死寂得可怕。
林薇像被抽干了力气，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后背的冷汗浸透了薄薄的衣衫。刚才那几分钟的对话，比她经历过的任何战地采访都要凶险百倍。
“他…他不是警察…”林薇的声音抖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恐，“他的眼神…不像人…”
“是猎犬。”启明的声音冰冷，毫无波澜。他掀开被子，动作利落地拔掉了手臂上的输液针头，血珠迅速渗出皮肤，他却毫不在意。“他们闻到味道了。这里不能再待。”
“走？去哪？”林薇懵了，“外面全是…”
“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启明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历经生死磨砺出的决断力。他从枕头下摸出一个林薇从未见过的、极其老旧的翻盖手机——外壳磨损严重，像是上个世纪的产物。“十分钟后，去地下二层停车场，C区，靠近消防通道的黑色桑塔纳。车牌尾号…算了，你看到就知道。”他手指飞快地在老式按键上按下一串冗长的数字，屏幕亮起幽暗的绿光。
“那…那你呢？”林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引开他。”启明己经下了床，动作快得不像个重伤初愈的人。他走到窗边，用力扳动那看似坚固的格栅。林薇惊恐地发现，格栅靠近底部一个不起眼的焊接点，竟被他用指尖几下就抠掉了松动的螺丝！他卸下一根格栅，露出仅容一人钻过的缝隙。窗外，是医院大楼冰冷粗糙的外墙和三层楼高的落差。
“你疯了！”林薇低呼。
启明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是三十七世沉淀下来的、对生死规则的漠然。“记住，十分钟。车钥匙在左前轮内侧。”话音未落，他单手一撑，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狸猫，瞬间从狭窄的缝隙滑了出去，消失在窗外的寒风里。
林薇冲到窗边，只看到楼下绿化带里枯黄的灌木丛微微晃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寒风灌进来，吹得她遍体生寒。
她猛地惊醒，转身冲向病房门。走廊里，那个叫王涛的灰衣男人正站在护士站前，看似随意地询问着什么，但身体的角度，却微妙地封锁着通往她这间病房的路径。林薇的心沉到了谷底。她强迫自己镇定，低头快步走向电梯，按下B2。
电梯下行时，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反复默念着启明的话：C区，消防通道，黑色桑塔纳，钥匙在轮子…冰冷的不锈钢轿厢壁映出她苍白惊恐的脸。
“叮！”电梯门在地下二层打开。阴冷潮湿的空气混杂着浓重的汽油和灰尘味扑面而来。昏暗的灯光下，巨大的水泥柱分割出大片阴影，车辆像沉默的怪兽匍匐着。C区在最深处，靠近堆满杂物的消防通道。她快步穿梭在车辆间，心脏狂跳，总觉得背后有冰冷的视线。
找到了！
一辆落满灰尘、漆面黯淡无光的老款黑色桑塔纳，像个被遗忘的幽灵，静静停在角落。它太不起眼了，和周围稍新的车辆格格不入。林薇冲到左前轮旁，手指颤抖着摸向轮毂内侧。冰冷的金属触感下，一个用强力胶带粘着的车钥匙被她一把扯下。
她刚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一股浓烈的陈旧皮革和机油混合的气味呛得她咳嗽起来。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嗡…咔…咔咔…”引擎发出沉闷的咳嗽声，像垂死的老人，就是点不着火！林薇急得满头大汗，不停地拧着钥匙。
“嗡——咔咔咔——！”
“轰！”引擎终于发出一声咆哮，剧烈抖动起来，排气管喷出一股浓重的黑烟。林薇立刻挂挡，松离合，老旧的桑塔纳猛地向前一窜，又差点熄火。她手忙脚乱地稳住车子，朝着出口坡道驶去。
就在桑塔纳刚刚驶出阴暗的C区，汇入通往出口的主通道时，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越野车如同无声的鲨鱼，从对面一排车辆的阴影里猛地切出，横在了通道中央！车窗是深色的单向膜，看不清里面的人，但那冰冷的压迫感，让林薇瞬间窒息！
她下意识地猛踩刹车！轮胎发出刺耳的尖叫，在湿滑的水泥地上拖出两道黑痕，车头在距离越野车不到半米的地方险险停住。
完了！是那个王涛！他怎么会这么快？！
林薇绝望地看着那辆堵死去路的黑色越野。就在这时！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巨响从医院大楼的方向传来！地面都随之剧烈震动！地下停车场顶部的管道和灯罩簌簌落下灰尘。紧接着，刺耳的火灾警报响彻整个空间，红色的应急灯疯狂闪烁起来！
通道瞬间陷入一片混乱的警报红光和弥漫的烟尘中！
堵在前方的黑色越野车车窗立刻降下，副驾驶探出一个人影，赫然正是王涛！他对着对讲机急促地吼着什么，眼神锐利如鹰隼，瞬间扫过被爆炸惊得一片混乱的停车场。林薇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就在王涛的目光即将扫到她这辆不起眼的桑塔纳时，她猛地一低头，整个人缩在方向盘下。
混乱就是转机！
林薇脑中灵光一闪，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爆炸和警报吸引的瞬间，她猛地挂上倒挡，一脚油门！老桑塔纳发出嘶哑的咆哮，轮胎在地面摩擦出白烟，像受惊的老狗一样猛地向后窜去！她凭借记忆，疯狂打着方向盘，车子在狭窄的车位间险之又险地倒行穿梭，碾过地上的杂物，发出哐当乱响，然后一头扎进一条更狭窄、堆满废弃建材和设备、灯光几乎全无的维修通道！
黑暗瞬间吞噬了车身。林薇不敢开灯，凭着感觉在黑暗中摸索前进，车身不断剐蹭到两旁的障碍物，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她甚至能听到身后主通道传来的引擎轰鸣和尖锐的刹车声，追兵显然反应过来了！
不知道在黑暗和颠簸中开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点微弱的光亮——一个挂着“设备间，闲人免进”牌子的、半开着的厚重铁门。林薇毫不犹豫地将车头对准缝隙，猛踩油门！
“哐当！嘎吱——！”
桑塔纳粗暴地撞开铁门，冲进了一个满是机油味、堆放着锅炉和巨大管道的设备间。刺眼的白炽灯光下，一个穿着油腻工装裤、头发花白、正叼着烟斗修理一台老旧柴油机的老头惊愕地抬起头。
“老莫！”林薇喘着粗气推开车门，声音都在抖，“快！启明让我来的！后面有人追！”
被称为老莫的老头浑浊的眼睛瞬间锐利起来。他二话不说，丢掉烟斗，一把拉开旁边一个巨大的工具柜。柜子后面，竟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锈迹斑斑的金属楼梯！
“下去！快！”老莫低吼，顺手抄起地上一个沉重的扳手，“车给我！”
林薇跌跌撞撞地扑向楼梯口。身后，设备间的铁门被猛地撞开，沉重的脚步声和呵斥声传来！
“砰！”一声闷响，伴随着金属撞击声和老莫含糊的怒骂：“哪个小兔崽子乱闯？！找死啊！”
林薇不敢回头，手脚并用地顺着冰冷的金属楼梯向下狂奔。楼梯陡峭，下方是彻底的黑暗，只有她急促的喘息和心跳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首到双脚踩到坚实但布满灰尘的水泥地。
黑暗浓稠如墨。她摸索着墙壁，指尖触到粗糙的砖石和冰冷的管道。空气里是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远处隐约传来城市地铁经过时沉闷的轰隆声。
“这边。”一个熟悉而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近在咫尺。
林薇吓得差点尖叫出声，心脏狂跳。黑暗中，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那触感冰冷而有力。是启明。他不知何时己经等在这里。
“跟我来。”他拉着她，在绝对的黑暗中快速而准确地穿行，仿佛对这里的每一寸结构都了如指掌。绕过巨大的废弃水箱，钻过低矮的管道，最终停在一扇厚重的、布满铁锈的防火门前。启明摸索着在门框上方一个凹陷处按了一下。
“咔哒。”一声轻微的机括声。他用力推开沉重的铁门。
门后是一个狭小的空间，大约只有五六平米。空气污浊，但比外面略好。墙壁着红砖，挂着几张发黄模糊的工程图纸。角落里堆着几个看不清内容的木箱。唯一的光源是一盏悬挂着的、光线昏黄的应急灯，灯下摆着一张破旧的折叠桌和两把椅子。桌上放着一台屏幕碎裂的老旧笔记本电脑，线路杂乱地连接着一个同样破旧、嗡嗡作响的硬盘盒。桌角，放着一个巴掌大小、边缘带着烧蚀痕迹的暗银色金属片。
这里就是避难所？林薇惊魂未定地打量着这个如同末日地堡般的空间。
启明反手关上铁门，厚重的门栓落下，发出沉闷的声响，将外界的一切隔绝。他走到桌边，拿起那块暗银色的金属片，指腹着上面细微的、非自然的纹路。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冷硬如岩石。
“欢迎来到‘破壁者’的第一个安全屋，林薇。”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她依旧苍白的脸上，眼神深邃如古井，“或者说，欢迎来到…真相的起点。”他将那块冰冷的金属片轻轻放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嗒”声。
“现在，告诉我，你准备好…烧掉这牢笼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