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无影灯再次亮起,将沈聿修毫无生气的脸庞照得一片惨白。
苏映雪戴上手套,拿起手术刀,指尖的冰凉让她心神稍定。她强迫自己进入一种绝对冷静的“手术状态”,眼中只剩下伤情本身。
初步检查结果触目惊心:左胸枪伤,子弹距离心脏仅毫厘之遥,造成严重的内出血和血气胸;左大腿开放性粉碎性骨折,失血量巨大;多处弹片擦伤和撞击伤;严重脱水和体力透支。
任何一个伤势单独拎出来都足以致命,何况叠加在一起!
“血压测不到!脉搏微弱!”护士的声音带着惊恐。
“建立两条静脉通道!快速补液!准备强心针!”苏映雪的声音冰冷而稳定,如同精密仪器的指令。
她的双手稳如磐石,迅速切开伤口周围的衣物,暴露创面。鲜血瞬间涌出。她精准地找到出血点,用止血钳死死夹住。清理胸腔积液,寻找那颗致命的异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手术室里只有器械碰撞的清脆声响和监测仪器单调的滴滴声。
就在手术进行到最关键、最紧张的时刻,护士长林姐焦急地冲进来,脸色煞白:
“苏医生!不好了!外面……外面彻底乱了!日军……日军从西边和北边同时突破防线!国军……国军最后的部队己经开始大规模溃退!租界工部局下了最后通牒,要求所有外籍和医护人员必须在两小时内撤入租界核心区!法租界的铁门……马上就要关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如同平地惊雷!手术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所有护士和助手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惊恐地看向苏映雪,又看向手术台上命悬一线的沈聿修。绝望的气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间小小的手术室。
两小时!铁门关闭!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留在这里,一旦日军完全控制外围,等待他们的很可能是屠杀!手术台上的沈聿修,更是绝无生还可能!
“苏医生……”一个年轻的助手声音发颤,“我们……我们怎么办?带上他……根本不可能……”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映雪身上。她握着手术刀的手,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
豆大的汗珠从她额角滚落,滑过苍白的脸颊。她的目光死死盯着沈聿修胸前的伤口,那里,那颗致命的弹片刚刚被她小心翼翼地取出,带出一股暗红色的血液。
手术还未完成,止血、清创、缝合、骨折固定……每一项都需要时间,而时间,是他们此刻最奢侈的东西。
一边是生的机会,是相对安全的租界核心区,是活下去的可能。
一边是手术台上这个曾经让她心绪翻涌、此刻却代表着她医生职责和某种未了纠葛的男人。
放弃他,几乎等同于亲手将他送入地狱。
冰封的心湖下,情感的岩浆在疯狂冲撞!
恐惧、不舍、责任、还有那深埋心底、被刻意遗忘却在此刻翻涌而起的复杂情愫……撕扯着她的神经。
她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的挣扎都被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绝所取代。
“继续手术!”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厉,
“完成止血!处理骨折!动作快!林姐,你带其他人立刻收拾最重要的药品器械,准备撤离!这里交给我!”
“苏医生!”林姐惊呼。
“执行命令!”苏映雪的声音陡然拔高,不容置疑,“能救一个是一个!快走!”
时间在极度紧张和压抑中流逝。苏映雪几乎是凭借意志力在支撑。
她以惊人的速度完成了胸腔的初步处理,又转向那条血肉模糊的断腿。清创、复位、用能找到的最简陋的夹板进行固定……
她的动作快到了极致,也稳到了极致。汗水浸透了她的后背,眼前阵阵发黑。
当最后一针缝线打结,苏映雪几乎虚脱。
她看了一眼监测仪器,沈聿修的血压和脉搏虽然依旧微弱,但己经趋于稳定。他暂时从鬼门关被拉了回来。
“带他走!”苏映雪对一首守在旁边、眼睛通红的沈聿修的警卫排长老陈吼道,“用担架!想办法!一定要把他带进租界!”
老陈用力点头,和仅剩的两个士兵抬起简易担架。
苏映雪最后看了一眼沈聿修苍白紧闭的脸,转身冲向走廊。
医院里己经一片混乱,哭喊声、奔跑声、玻璃碎裂声不绝于耳。她协助林姐等人将最后一批重伤员抬上仅有的几辆卡车,自己也跳了上去。
卡车在断壁残垣中艰难穿行,朝着法租界铁门的方向疾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