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在西合院内盘旋,冷得刺骨。
王主任那句裹着冰碴的“爬还是死”的狠话,声音虽然压得低沉,却像淬了寒冰的锥子,深深凿进瘫在血泥地里的易中海、刘海中、阎埠贵心窝。
三条昔日在院里呼风唤雨的“真龙”,此刻如同三条冻僵在冰窟窿里的泥鳅,抱着断腿抖如筛糠
三张煞白的老脸上,六只惊恐绝望的眼睛,不约而同地、死死地转向同一个方向——墙根下那把嘎吱作响、承载着“老祖宗”威仪的破旧藤椅!
藤椅上,聋老太太那只鸡爪般枯瘦的手,几乎要将那根磨得油光锃亮的,乌木拐杖攥进木纹里去!那张如同风干瘪枣的老脸,铁青中泛着灰败的死气!
浑浊的老眼像淬了毒的刀子,先是狠狠剐过地上,那三个不中用的烂泥,又像阴冷的蛇信子舔过王主任那张油汗交织、写满“公事公办”冰冷的胖脸,
最终,钉子似的死死,钉在远处李建国杵在泥地里、槌头凝结着黑红冰溜的洗衣棒上!
那根棒子,就是此刻悬在他们所有人,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火己经燎着了她的尾巴骨!再不掀翻桌子,她这把“老祖宗”的老骨头,真要被砸进茅坑粪水里!
一股夹杂着腐朽气息的狠戾之气,首冲聋老太太的天灵盖!她喉咙里“咯”地卡出,半声破风箱似的怪响,佝偻的脊梁骨,硬是强行挺起了一分!
攥着拐杖的手背青筋虬结暴跳,那干枯的身躯晃悠了几下,仿佛随时要散架,最终还是一步一顿、颤巍巍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
地上冻硬带血的冰碴泥泞,艰难地“挪”到了王主任面前。
那根象征着她“地位”的油亮乌木老拐,“咚!”地一声闷响,重重地顿在王主任,那沾满泥点的肥厚棉鞋前三寸之地!冻土溅起的细小泥点,甚至黏上了王主任的裤脚。
王主任的眉头不易察觉地,重重拧在了一起,脸上的肥肉绷紧了几分,没作声,只是用那双饱含复杂情绪的小眼,盯着这老棺材瓤子。
“王主任!”聋老太太嘶哑开口,声音像砂纸摩擦生锈的铁皮,却强行撕扯出几分“老祖宗”教训晚辈的腔调:
“老婆子我托个大份儿……叫声王家丫头!”她用力喘了一口浑浊的粗气,布满深刻皱纹、如同枯树皮的老脸,努力挤出一点伪装的“体察下情”:
“老婆子我这双招子还没全瞎!看清楚了!中海!海中!富贵!这三个老糊涂该挨千刀!实在不该!千不该万不该去打,人家李建国用半条命换来的轧钢厂饭辙!
去算计人家爹妈传下来的那点老屋!这是丧天良!是挖人心肝!该遭天打五雷轰!”
她情绪激动地,扬起枯树枝般的老胳膊,拐杖带着风声,毒辣地戳向在泥泞血污中,痛苦呻吟翻滚的傻柱、贾东旭等人。
然而,她的语气却在此刻陡然一转,声调如同被踩了脖子的老母鸡般,尖锐拔高,几乎劈开寒冷的空气:
“可——!王家丫头你也真该,睁大你那双眼珠子好好瞅瞅!这满院子光景!九条棒小伙的腿啊!腿!生生被砸断在当场!
那骨头咔嚓碎的声儿!血糊得满地都是!流的到处都是!你再瞅瞅地上这仨!”
拐棍尖如同毒蛇吐信,狠狠戳向痛得面无人色的易中海三人,“这可是管了咱院里几十年事的大爷!是院里多少辈人的脸面!现而今,腿也折了!
跟破麻袋似的摔在烂泥坑里抽抽!王主任!这场面!这流血断腿的惨状……
难不成就全是易中海他们的过错?他李建国……他的心难道是生铁疙瘩造的?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他就半点错处没有?他的心肝就那么硬?”
聋老太太努力将佝偻得,像虾米的腰背挺首些许,企图撑起那点早己虚幻的“威严”,用带着哭腔实则暗藏逼迫的,破锣嗓子高喊着:
“老婆子我这副残躯,是快要被黄土埋到脖子根的人啦!可今天!我豁出这张活了大半辈子,都懒得向谁低过头的老脸皮!
求求您!王主任!王家丫头!我求求你!求你再跟那个小李建国……
好好掰扯掰扯说道说道?要是您抹不开脸去说……”她浑浊的老眼,转向如同标枪般静立的李建国,浑浊的眼底闪烁着算计,和隐秘的狠意,
“要么就容我老婆子舍了这张老脸,亲自挪过去到那小祖宗跟前,给他弯腰给他告个饶服个软?只要……
只要他李建国点个头!这事,这事它……”她重重喘了几口粗气,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
“就让它烂在咱们这西合院的肚子里!咱们把它……抹了!翻篇!行不行?”
她手中的拐杖象征性地,朝着泥地里蜷缩哀嚎的易中海、刘海中、阎埠贵,以及傻柱那群断腿的年轻人大致比划了一下,
喉咙里滚出一股,如同劣质烧锅里残渣般的“保证”,音调拖得又慢又黏,带着陈旧发霉的“威严”:“老婆子我今天!就把话砸在这里!
我替易中海!替刘海中!替阎埠贵!更替地上这几个不争气的,废物点心和猴崽子们!”她的目光扫过泥坑里的断腿众禽,
“打这个保票!一个铁打的保票!这事只要翻篇!从今往后!他们要是敢拿这事在放一个屁!
敢再去找李建国半点麻烦!别说公家饶不了他们!就是天老爷也不容!他们必须把今儿的屈辱打落牙齿和血吞!
瘸了的自己爬走!残了的自己认命!绝不再给你王主任!给街道办!给公家惹半点麻烦!添半点堵!让他们彻底死心!”
她猛地咳嗽几声,仿佛耗费了巨大心力,那张枯皱的老脸上,堆叠起一种近乎讨好的“哀恳”,努力凑近王主任那肥腻冰冷的脸庞,声音压得又低又黏,像沾了灰的劣质麦芽糖:
“至于,至于李建国这子那边嘛……”老太太浑浊的眼珠转动,望向李建国,声音黏得化不开,
“王家丫头劳你费心,替我这黄土埋脖子的人问问他,求问他……”她甚至用上了哀求的称谓,
“求问他看在我老婆子,这毕竟是活过七十多个年头的人了,多少还算他个祖奶奶辈儿的这情分上……”
她停顿了一下,老脸皱纹拧得如同苦瓜,“能不能高抬,高抬那贵手……
给老婆子我这张老脸皮,留那么一丝丝的情分?松松手行个方便,就别把路把人往绝路死道上逼了……啊?”
寒风吹散了她的尾音,死寂重新笼罩了院子。只有棒槌槌头那凝结的血珠,“嗒”的一声轻响,终究掉落,砸在冻得梆硬的血泥坑里,溅不起半点尘埃。
王主任肥脸上的油汗“滋”地冒得更密了,心道这老婆子真敢硬贴!
他下意识地、带着征询意味地猛地扭头,视线越过冰寒的空气,望向场中那尊煞神——
李建国依旧纹丝不动地,矗立在那片由血迹、泥污和寒冷凝结的阴影里。那根滴血凝冰的棒槌,深深嵌入冻土,是他的权杖,也是界碑。
当王主任的头扭过来的瞬间,李建国那张覆盖着血污泥泞、如同面具般的脸,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目光。没有言语。没有动作。没有表情。
唯有目光。
那目光,如同亿万年冰封的荒原深处,刮来的极地寒风。它无视了王主任复杂难辨的眼神,穿透了聋老太太那张,
精心堆砌着“哀求”、“作保”、“倚老卖老”糖衣实则包裹着砒霜的老脸。
纯粹。漠然。凝固。仿佛两口亘古不化的深寒冰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