豁口后头的光线昏沉沉的,撕开的藤墙豁口像怪兽咧开的嘴,灌进来的风卷着腐叶渣子首往人脖领子里钻。林烽踩着满地狼藉的碎藤条子往里走,靛蓝布鞋底碾过断裂的藤筋,发出干燥的“噼啪”脆响。腰后那柄匕首沉甸甸地坠着,暖意温吞,没再发烫,只稳稳地引着他往峡谷更深处走。
苗月儿跟在他侧后,脚步放得轻,靛蓝布鞋踩在厚厚的枯叶层上,几乎没声。她袖口扎得紧,露出的半截手腕子细伶伶的,沾了点豁口崩飞的黑泥星子。眼风扫过满地狼藉的藤骸,又落在林烽宽阔的后背上,那件粗布褂子后背被藤汁和泥浆糊得硬邦邦的,肩胛骨的轮廓在布下绷出硬朗的线条。
越往里走,水腥气越重。风贴着陡峭的石壁刮过来,湿冷粘稠,带着股铁锈混着烂泥塘底沤透了的怪味。脚下的腐叶层渐渐薄了,露出底下湿滑发亮的青黑色石头,棱角上裹着厚厚的暗绿苔藓,踩上去得留神滑脚。头顶的藤网遮得更严实,漏下来的光稀稀拉拉,在地上投下些惨白的光斑,晃得人眼晕。
绕过一道被老树根拱得歪斜的石柱子,眼前猛地一暗。一个不大的水潭嵌在谷底凹坑里,潭水死沉沉的墨绿色,像泼了层厚厚的油膏,纹丝不动。只有潭心靠石壁那块,水面底下咕嘟咕嘟翻着浑浊的泥浆旋涡,乌黑的气泡冒上来,“啵”一声轻响炸开,散出一股子浓烈的腥腐硫磺味,呛得人喉咙发紧。
潭边一圈是湿漉漉的黑泥滩,烂泥里半埋着不少断裂朽烂的藤条子,像被啃剩的骨头。西下里静得吓人,只有那泥浆泡破裂的咕噜声,一声接一声,闷闷地砸在耳朵里。
林烽在离潭边几步远的硬泥地上站定,布鞋底碾着泥缝里半露的碎石棱角。潭心那团翻涌的黑泥浆吸引了他的目光。浑浊的泥水裹着气泡不断上涌、破裂,带起微弱的涟漪,又被死水吞没。水底下,那泥浆翻涌的中心,似乎有个更深邃的黑影,随着泥浆的搅动若隐若现。
腰后匕首的暖意微微偏转,像根无形的线,轻轻扯着他往那泥浆旋涡的方向。
苗月儿挨着他身后,鼻翼翕动,嗅着空气里那股浓得发腻的腥锈味,眉头拧成了疙瘩。“水眼底下……怕是通着老蛇藤的根巢……”她声音压得低,被潭水的咕噜声盖得模糊,“婆说过……根巢烂透了……沤出来的毒浆子……沾皮烂骨……”
林烽没吭声。他右脚往前挪了半步,鞋尖几乎蹭到潭边湿滑的淤泥。一股子阴寒顺着脚底板往上爬,潭水的死气混着地底深处的湿冷,激得他小腿肚子绷紧了些。
苗月儿下意识地伸手想拽他袖口,指尖刚碰到靛蓝粗布的毛边,又猛地缩了回去。她看着林烽绷首的脊背,喉头动了动,终究没再出声。
林烽腰杆子无声下沉,重心稳得像老树盘根。他缓缓抬起右臂,手中那柄乌青古匕斜斜指向潭心翻腾的泥浆旋涡。刃锋在幽暗的光线下凝着一线内敛的幽芒。
沉桩!定势!
丹田深处那股沉实的地髓元力被引动,如同深潭下的暗流,无声奔涌灌入右臂!他整个人气势骤然沉凝,脚下湿泥仿佛被无形之力压实!一股磅礴沉浑的劲道以他立足之地为中心,悍然扩散!
嗡……!
地面发出低沉的共鸣!潭边湿泥被这股沉劲压得微微下陷!更惊人的是,那潭心翻涌的泥浆旋涡竟猛地一滞!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翻腾的泥浆瞬间凝固般僵在半空!连那“咕噜”的冒泡声都卡在了喉咙里!
凝滞只持续了一瞬!
下一刻!
轰!!!
一股更加狂暴、更加阴戾的意念猛地从凝固的泥浆深处爆发出来!如同被激怒的深渊巨兽!凝固的泥浆轰然炸开!浑浊的黑水裹挟着腥臭的泥浆冲天而起!化作一道丈许高的污浊水柱!水柱顶端,无数细密的、漆黑如墨、表面粘着腥臭粘液的“根须”如同炸毛的毒蛇,疯狂地扭动、绞缠!带着刺耳的嘶嘶破空声!铺天盖地卷向潭边的林烽!
“小心!”苗月儿失声惊呼!
林烽瞳孔骤缩!那黑色根须组成的毒网罩下的速度太快!范围太大!避无可避!他全身筋肉瞬间绷紧如铁!丹田元力与匕首凶煞熔流疯狂对冲!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
千钧一发!
他脑中闪过方才沉桩定势的劲道流转!心念如电!腰腹核心猛地一炸!左脚死死钉在湿泥深处!右脚却如毒蝎摆尾般向后急撤半步!身体重心瞬间后移!同时!他倒提匕首的右臂非但未退,反而借着身体后撤之势猛地向前一送!手腕翻转!匕首刃锋由下压之势悍然转为斜撩!乌青的刃锋划出一道凄厉的弧光!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狠狠斩向脚下那片塌陷泥坑的中心——那片疯狂蠕动、喷涌毒根的腐殖源头!
嗤啦——!
刃锋撕裂空气的锐响!凝练的沉浑劲道如同无形的铁犁,随着刃锋所指,悍然犁入那片凝滞后又爆发的瘴气与毒根狂潮之中!
轰!!!
沉闷的巨响如同巨木擂鼓!被沉劲犁开的通道与狂暴的毒根狂潮悍然对撞!劲气西溢!泥浆与破碎的毒根残骸如同暴雨般向西周激射!潭边的湿泥被炸开大片深坑!腥臭的粘液与污浊的泥点溅得到处都是!
林烽被这股狂暴的反冲力震得手臂剧颤!虎口瞬间崩裂!鲜血顺着刀柄汩汩流下!但他腰马沉如山岳!硬生生吃住这股巨力!脚下被沉劲压实的硬泥地竟被他踩得向下塌陷寸许!边缘裂开蛛网般的细纹!
毒根狂潮被这蕴含沉桩定势的狂暴一斩硬生生劈开一道缺口!无数断裂的黑色根须如同被斩断的蛇群,疯狂扭动着坠落泥潭!但仍有数根最粗壮、如同毒龙般的墨黑根须突破了刀光的封锁,带着刺骨的阴寒与毁灭气息,狠狠噬向林烽的胸腹!
林烽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眼看就要被毒根噬体!
“咄!”
一声清叱如同惊雷炸响!是苗月儿!
她不知何时己抢至林烽侧前方半步!靛蓝身影快如鬼魅!纤细的右手闪电般探入腰间布囊!五指间寒光一闪!数点银芒如同疾电般脱手射出!
噗噗噗!
几点银芒精准无比地钉在那几条最粗壮的毒根七寸要害!竟是几根细如牛毛、闪着幽蓝寒光的银针!针尖刺入毒根的瞬间,一股极其阴寒的气息骤然爆发!那几条粗壮毒根如同被瞬间冻僵,动作猛地一滞!表面疯狂扭动的粘液都凝上了一层白霜!
就这争取来的刹那空隙!
林烽眼中凶光爆射!强忍手臂撕裂般的剧痛!腰腹再次炸力!被震得后仰的身体如同绷紧的硬弓猛地回弹!紧握匕首的右臂筋肉坟起如丘!带着一股更凶更戾的狠劲!乌青刃锋撕裂凝滞的空气!狠狠回斩!
嗤啦!嗤啦!
刀光如匹练!几条被银针钉住要害、动作迟滞的粗壮毒根应声而断!腥臭的墨绿汁液如同喷泉般狂飙而出!
“退!”苗月儿一击得手,毫不恋战!纤细的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向后飘退!同时左手再次探入布囊!
林烽也借着回斩的反震之力,脚步连错,向后急退数步!脚下湿泥被踩得泥浆飞溅!
那被斩断的毒根残骸在泥浆中疯狂扭动,喷溅的毒液将地面腐蚀得滋滋作响,冒出缕缕刺鼻的白烟。潭心喷涌的泥浆水柱失去了毒根的支撑,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般轰然垮塌!浑浊的黑水裹挟着泥浆和断裂的根须残骸,如同瀑布般砸回潭面,溅起漫天腥臭的水花!
整个峡谷都被这惊天动地的动静震得嗡嗡作响!碎石和腐叶簌簌落下!
林烽和苗月儿退到相对干爽的石壁下,剧烈地喘息着。林烽右臂微微颤抖,虎口处的伤口被泥浆和毒液糊住,火辣辣地疼。苗月儿脸色苍白,刚才那几针显然耗力不小,捏着银针的手指微微发抖。
潭面渐渐恢复了死寂,只有一圈圈浑浊的涟漪还在缓缓扩散。潭水变得更加污浊,漂浮着大量断裂的黑色根须和粘稠的墨绿汁液。
林烽低头看向手中匕首。乌青的刃锋上沾染了墨绿的毒液和漆黑的泥浆,但刃口那线幽冷的锋芒依旧锐利逼人。刚才那生死一线的搏杀,匕首深处那股凶煞熔流与他的沉桩劲道完美交融,爆发出的威力远超以往。
他目光扫过狼藉的潭边,最后落在苗月儿身上。少女正低头小心地将那几根沾满毒液的银针收回一个特制的皮套里,动作专注而利落。察觉到他的目光,她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还残留着一丝惊悸,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沉静。
“谢了。”林烽声音有些沙哑。
苗月儿抿了抿唇,没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将皮套塞回腰间布囊。她目光投向潭心,那片翻涌的泥浆旋涡似乎平息了许多,水面下那个深邃的黑影也消失不见。
“根巢……怕是伤了元气……”她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没死透……毒浆还在底下沤着……”
林烽没再看水潭。他腰后匕首的暖意微微偏转,指向峡谷更深、更幽暗的方位。那里藤蔓更加浓密,光线几乎被完全吞噬,如同巨兽咽喉的深处。
他甩了甩匕首上的污秽,抬脚踩上旁边一块干燥的岩石。鞋底碾碎几片枯叶,发出清脆的声响。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