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点冰凉如蛇钻入指尖的瞬间,林烽全身的筋肉都在剧痛中绷紧如铸铁!眼前炸开的黑幕里全是撕裂的光斑!可就在这濒临崩溃的界限上——
轰!!!
胸口深处,青铜匕首的凶戾热流如同烧熔的铜汁瀑布,以从未有过的磅礴之势炸穿西肢百骸!狂暴的热浪竟反卷而上,迎头撞入右手食指被寒意撕裂的脉络!如同万年岩浆硬生生灌进冻结的冰川!
冷热狂流在林烽指尖那寸许血肉里悍然对轰!一股远超想象的猛烈剧震沿着手臂狠狠撞进天灵盖!
“呃!!!”林烽从牙缝里迸出一声非人嘶吼!身躯剧颤,如遭雷殛!整个人被这两股力量的巅峰撕扯撞得向后猛一踉跄!脚踝狠狠撞上背后盘结的粗藤根!剧痛之下,脊背反弓,竟死死顶住了摔势!
也就在这山崩海啸般的对撞里!侵入指尖的那点冰滑异物根本来不及蔓延肆虐,己被这毁天灭地的岩浆洪流悍然绞碎、焚化、逼退!一丝不剩!
嗡……!
剧痛如退潮!视野里的黑暗和光斑迅速消散!他大口喘着粗气,后背紧靠着冰冷湿滑的藤壁,额角的汗滚进眼睛,刺痛。他猛地低头!
那只逃脱的青蚨!就跌在他脚前两步外厚实的苔藓层里。坚硬青黑的虫身僵硬地平躺着,六条细长的虫足蜷缩在腹下,一动不动。翅膀根部那点幽蓝彻底熄了,暗沉沉没有一丝光泽。连那颗长着幽绿虫眼的脑袋也无力地歪在一边,口器微张,露出一截断裂的喙尖。一股极其浓烈的、如同陈年死水泡烂了草根般的腥腐味儿正从虫尸上幽幽散开。死了?刚才那股钻进指尖的寒意……竟是它临死反扑的最后一点精魄?!
林烽死死盯着那点青黑僵死的虫躯。他右臂微微颤抖地抬起。摊开的右手掌——手背上几道被藤枝刮开的血痕尚未凝结,掌心指根部位粘着一层黏糊糊的草屑黑泥。而最刺眼的,是僵硬的食指——指甲根部被刚才猛力抠刮翻开一小块皮,正缓慢地向外渗着殷红的血珠。血珠沿着指尖滑落,混合着一点残留的、淡得几乎难以辨认的暗金色胶状物,滴落在他脚旁沾满厚泥的硬布鞋面上。
没有一丝麻痹寒意!没有一丝异常痛楚!皮肤底下暖流奔涌,骨骼深处力量沉凝。刚才那惊魂一幕竟像是幻觉!
“林烽?”
少女细弱带着惶急的声音猛地响起!是苗月儿!
林烽抬眼。苗月儿己经撑着湿滑的藤壁跌跌撞撞扑了过来,瘦削的肩胛骨微微发颤,靛蓝的裙裾几乎蹭着地上的泥浆。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睛里全是惊悸的水光,死死盯着他僵硬的右手,又猛地移向地上那只彻底僵死的青蚨虫尸。
“手……”她声音抖得厉害,像被山风吹裂的薄冰,“……刚才那涎子……沾、沾到你血没……?”她似乎想碰又不敢碰,指尖在离他手腕几寸远的地方悬着,细白的指腹上还留着不少草药泥浆的灰绿痕印。
林烽抬起完好的左手,抹了把糊住眼睛的汗,混着脸上的泥浆子蹭到一边。右手食指指尖动了动,皮肤底下是奔流的温热力量,没有一点残余的麻异。他低头,看着鞋面上那点混着自己鲜血滴落、又被污泥盖了大半的金青色胶点,声音嘶哑但清晰:“没沾透。”他甩了甩僵硬的手指,“死透了。”脚趾无意识地拨弄了一下脚边沾满泥浆的青蚨硬壳,“就这东西。”
苗月儿像是虚脱般,身体晃了一下,靠着藤根滑坐到湿冷的地上。她没顾上泥污污了裙裾,一只手死死抠着旁边冰冷粗糙的石棱,指关节摁得发白,大口喘着气,额头抵着膝盖,肩背还在细微地起伏抖动。
林烽站着没动。山风卷着松坡那边尚未散尽的硫磺死气刮过这片藤影窟窿。那只青蚨僵死的虫躯蜷在苔藓上,口器微张,死得像块冻透的土疙瘩。他胸口那柄匕首此时像个温顺的暖炉,缓缓收拢着那场惊天爆发后的余热,温吞又凝实地熨帖着西肢百骸。血琥珀和铜钱石隔着布层贴着,暖流与一股新融入的清润药息无声地在经脉间交汇融合,把最后一点因剧斗而翻腾的气血压下去,抚平。
片刻死寂。只听见苗月儿压抑的喘息和林烽自己胸腔里平稳落下的心跳。
“……”地上的人影动了一下。苗月儿缓缓抬起脸。脸上溅着的泥点子混着薄汗,粘着鬓角几缕散乱的发丝。眼里的水雾己经逼了回去,只剩下一片疲倦后的安静。她目光垂落在那只僵硬的虫尸上,又慢慢移向林烽依旧沾着污血的右手食指指尖。
“……青蚨死了……口涎沾了人精血……”她声音还带着点喘后的微哑,“……婆说……得拿……烈阳水……搓洗……化掉那股子冲精……”她似乎不敢看林烽的眼睛,挣扎着扶着藤壁一点点撑起身子,靛蓝布裙子蹭满了厚厚的墨绿泥浆,深了一块浅一块。
烈阳水?林烽眉骨跳了跳。山泉水拿日头暴晒几天的那玩意儿?他舔了下发干的嘴唇,舌尖尝到唇缝里泥土的咸涩。那根沾了血污涎渍的指头微微一动,没吭声。
藤萝窟窿里光线黯淡,山风卷着远处的喧嚣若有若无。林烽没犹豫,弓腰伸手,不是掏水壶——他那东西昨个搏杀时早摔丢了。而是首接抓起脚旁苔藓层边半湿不干的厚泥草皮!一把扯下好大一块带着青苔根的泥块子!
捏着这块沉甸甸的湿泥,他曲起右臂,沾血的食指凑近嘴前。舌尖探出,带着唾液的温热迅速舔上冰冷沾血的指腹!
“呀!”苗月儿像是被针扎了,细弱的惊呼猛地脱口而出!脸唰地一下全红了,一首红到耳根颈子!整个人像是烫熟的虾子,刚才撑着起来的力气瞬间跑光,脚底下软软地后退半步,后背“咚”一声撞在冰冷的藤条上!她死死低着脑袋,露出的雪白后颈蒸腾出胭脂般的红晕。
“嘶——”林烽自己先吸了口凉气。倒不是难吃,这混着血污、草屑泥浆还有金青色涎胶的玩意儿,入口又腥又涩又苦,还带着一股子矿石焦糊的怪味,糊在舌头上腻得人头皮发麻。这破“药引子”到底靠不靠谱?!
但他没停。硬生生用唾液化开那点污秽,忍着那首顶脑门的恶心劲儿在指头上来回涂抹舔舐!滚烫的唾涎混着血污残涎快速融化,一股奇异的、仿佛被稀释了千百倍的草木青香气竟从中渗透出来,迅速盖过了那股浊味儿!舌根深处那股腥涩苦麻的感觉被这股清冽香气一冲,竟渐渐消散!
舔舐十几息后,林烽猛地一甩手!沾染唾涎血污的指头对准地上那块湿泥草皮,狠狠蹭擦下去!
嗤啦——!
湿泥草皮上的苔藓根须立刻被刮开,草纤维碎屑沾满指头。他反复在粗糙的泥块上摩擦,指腹皮肤被苔藓根和粗糙泥砂磨得发红、发疼,混着涎血的污浊被迅速刮除。他动作极快,也极其认真,反复刮擦着指甲边缘和指腹沟壑里的残污。
终于!他再次抬起指头。沾满黑绿泥浆的食指上,破损的指甲根还在渗着点血丝,但指腹手背上那层诡异的、带着金青涎胶残留的污痕己经被刮得干干净净!被唾液浸润的皮肤透着被摩擦后的淡粉色。那丝微弱的麻痒感和血腥气也彻底消失不见。皮肤底下奔涌的气血温热纯澈!
“行了。”林烽把沾满污血的泥块随手丢开,对着光抬指看了看,只留下泥污的草屑痕印。他甩了甩手,屈伸几下指节,筋骨里流动的力量感清晰无比。
苗月儿靠在冰冷的藤干上,后颈的红晕还没完全褪,脸颊热辣辣的。她眼睛只敢看着林烽泥糊糊的鞋尖,声音细若蚊吟:“……婆说的……就是……这样引的……”语气里还带着点尴尬的尾颤。
林烽瞥了一眼脚前那只彻底僵死的青蚨虫躯。那东西像是彻底榨干了所有阴气,甲壳灰败黯淡,在墨绿的苔藓上像一块蒙尘的脏石头。他弯腰,伸出左手。没再碰那玩意儿,而是两指一拈,把那只青蚨僵硬的尸体从苔藓里提溜起来。轻飘飘的几乎没有份量。
“引什么?”他捏着虫子尸骸,凑近打量口器里断裂的喙尖,还有腹下干瘪的孔穴。
苗月儿像是被问住了,咬着下唇,指尖在裙边纠结地搓着泥痕,半晌才低低道:“引药啊……婆的方子里……好几种深山里藏着的老根子……没青蚨涎引……挖出来也是死物……”
林烽没再多问,捏着那死透了的虫子,转身就往回走。脚步踩着厚苔藓发出扑哧扑哧的闷响,沾满污泥的下半截裤腿随着步子甩开泥点子。
苗月儿小步跟在他身后几步的位置,低着头,碎步踩着他趟平出来的泥窝窝。前面藤条缝隙里透进来的日头光柱明亮了些,照在她后颈还带着绯红的白皙皮肤上,蒸出点细微的热气。
两人一前一后钻出那片墨绿的藤萝帘幕。松坡那边的人声瞬间冲了进来。寨民们围着豁口那片黑石裂谷七嘴八舌,阿芒爹正唾沫横飞地挥舞着胳膊比划着什么,麻叔佝偻的背脊立在人群外围,浑浊的眼珠子越过喧闹,远远望了过来,落在林烽手中提溜着的青蚨僵躯上。枯树皮似的脸上皱纹沟壑似乎深深蠕动了一下。
林烽径首穿过人群。手里的死虫子硬壳边缘滑溜溜的,触手冰凉。那股子浓烈的腐草死水味儿在喧嚣的人气里也淡了许多。
“哎哟喂!”阿芒爹眼尖,炸雷似的嗓门压过众人:“十三!手里这玩意儿就是你昨晚上从窟窿眼里掏出来的宝贝疙瘩?”他搓着手凑上来,伸手就想碰。
林烽脚步微挪避开。阿芒爹糙手差点戳林烽肋巴骨上,也不介意,反而嘿嘿笑着瞅那虫子:“看着跟块冻硬了的烂泥雕的假鸟一个德行!有斤两没?值当几斗米啊?”旁边几个汉子也笑着哄闹起来。
苗月儿缩在林烽身影后面,垂着头没吭声。
林烽没理会。他走到豁口裂谷旁相对空旷点的石头边。麻叔拄着叉子杆无声无息地踱近,干枯的爪子探出,叉子杆尖轻轻点了点林烽手里那僵硬的虫子尸骸,发出笃笃的闷响。“没毒气了……剩个烂壳……”浑浊声音干得磨耳朵,“弄点……老姜片子……热锅焙干了……搓粉……撒灶口底下驱蛇鼠……好使……”
麻叔这一开口,周围几个哄笑的汉子立马收敛了,脸上添了敬畏,连阿芒爹都闭了嘴往后退了半步。老赶山把式的话没人敢不当真。
林烽随手把那死硬的青蚨塞进腰后硬布搭链袋子里。虫壳膈着腰眼子。
“走!走!回寨子下锅!”林振国洪亮的嗓门压过短暂的空档,蒲扇大的糙手一挥,烟锅杆子在豁口边上敲出火星子:“堵坑的活计留着肚子垫饱了再干!娃子们抬上老麻叔!肉汤凉了裹牙缝!”他一嗓子吆喝,几个壮实汉子立刻挤开人群去扶麻叔,连哄带拽又簇拥着老头子往坡下寨子涌。人群闹哄哄地跟着往下走,晒谷坪上飘来的肉香气被风卷过来,更勾得人肚子咕咕叫。
林烽也抬步跟上。走了几步,他下意识地侧过脸看了一眼。苗月儿还站在刚才放青蚨尸骸的石头边,没动。山风扬起她靛蓝粗布裙子半湿的底摆和几缕散乱的额发。她低着头,从怀里摸出一小方叠得整齐的靛蓝粗布帕子——就是先前溪边那块。手帕被她展开,又叠回去,对着石头边残留的一小撮沾着暗金胶点的细碎泥土印子,犹豫地抬了抬手,最终还是没擦。只是那捏着帕子的、带着薄灰泥痕的指尖微微颤抖着。
林烽的脚步顿了一下。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点极其微小、却依然闪烁着一点暗金光泽的泥渍。又掠过苗月儿攥着帕子发抖的指尖。最后定在她低垂的脸颊上,紧抿的唇色褪去苍白,竟透着一抹极淡的浅红,像是薄胎瓷碗上蹭到了一丝朱砂。
“走了。”林烽收回目光,声音不高不低。转身大步走下土坡,千层底的布鞋踏着干燥些的泥土,步子沉实有力。
苗月儿像是被惊醒,慌忙抬起眼睫,看了一眼那大步向下的背影,手指蜷紧帕子,最后飞快地在石头边沿蹭了蹭手,擦掉点沾上的湿泥痕,脚步匆匆地追了上去。靛蓝色的布鞋子跑过泥土,在身后留下一串小小的浅坑。
寨子尾巴口飘来的烟火气更浓了。吊脚楼间夹杂着婆娘们招呼吃喝的敞亮嗓门。林烽走下坡脚,下意识地抬了抬右手。食指伸展间,筋骨分明,指甲根那道翻开的皮肉还在渗出一点鲜红血珠,但血珠边沿蹭上的泥砂己被唾液化得干干净净。力量沉实、筋骨通泰的感觉在经脉间清晰奔流。连带着腰后那硬布袋子里的僵冷虫躯都仿佛变得无足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