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
新的号角声从清军大阵深处传来,比之前更加高亢、更加急促,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硝烟弥漫的战场上,那被燧发枪和鸳鸯阵死死挡在豁口外的巴牙喇重甲兵,在付出惨重代价后,如同退潮般向两侧分开,露出了后方更加令人心悸的景象!
大地在震动!不是炮击,也不是重甲步兵的踏步,而是某种庞然大物在缓慢而坚定地移动时发出的沉闷碾压声!
“咚…咚…咚…”
如同远古巨兽的心跳,沉重地敲打着每一个守军紧绷的神经。
烟尘被缓缓推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座如同移动小山般的巨物!巨大的木制骨架覆盖着浸湿的生牛皮,如同狰狞的巨兽骨架。底部是沉重的木轮,每一只都需要数十名精壮的清军辅兵拼尽全力推动、牵引,在泥泞和尸骸间碾出深深的辙印。顶端是高高悬起的厚重吊桥,一旦放下,便是一座首通城墙顶部的死亡通道!
攻城塔!
它们像两座移动的堡垒,一左一右,带着碾碎一切的压迫感,向着永安堡那伤痕累累的城墙,特别是豁口两侧相对完好的墙段,缓缓逼近!塔身上开凿的射击孔里,闪烁着弓弩和火铳的寒光,一旦靠近,那里面的清军射手将对城墙上的守军形成致命的俯射压制!
而在豁口正前方,那被鲜血和尸体铺满的狭窄通道上,一个更加恐怖的怪物出现了!
巨大的原木被厚重的生牛皮层层包裹,前端削成尖锐的撞角,包裹着冰冷的铁皮!下方是坚固的木架结构,同样覆盖着浸湿的牛皮以防火攻。数十名身强力壮的清军死士,躲藏在这巨兽的“腹部”和后方,用肩膀和绳索奋力推动着它前进!沉重的木轮碾压过地上的尸体,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声!
冲车!专为撞破城门和豁口而生的攻城巨槌!
“攻城塔!冲车!鞑子把压箱底的家伙都搬出来了!”城墙上,惊恐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刚刚被燧发枪和鸳鸯阵提振起来的士气,在这庞然巨物的阴影下,瞬间又蒙上了一层绝望的阴霾。血肉之躯,如何抵挡这种专门为摧毁城墙而生的战争机器?一旦攻城塔搭上城头,清军精锐将如潮水般涌上!一旦冲车撞上豁口边缘那摇摇欲坠的墙体……
“火铳!集中火力!打推车的辅兵!”吴小旗的吼声依旧冷静,但语速明显加快。豁口上方的燧发枪手立刻调转枪口,对着推动攻城塔和冲车的清军辅兵猛烈射击!
砰!砰砰砰!
铅弹呼啸!推车的清军辅兵没有重甲防护,顿时被射倒一片!推动的势头为之一滞。
“举盾!快举盾!”清军阵中传来军官的厉吼。立刻有手持大盾的清兵冲上前,试图掩护推车的辅兵。
“弓箭手!压制城头!”更多的清军弓箭手在盾牌掩护下,开始向豁口上方的燧发枪手抛射箭雨!
噗噗噗!
“呃啊!”一名燧发枪手被流矢射中肩膀,闷哼一声倒下。
“装填!快装填!”吴小旗一边指挥射击,一边焦急地催促。燧发枪威力巨大,但装填速度在对方密集箭矢压制下,效率大打折扣。攻城塔和冲车虽然速度减慢,但仍在一点点逼近!尤其是那台巨大的冲车,如同嗜血的巨兽,己经逼近豁口不到五十步!推车的清军死士躲在冲车后,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眼中闪烁着疯狂!
城墙内侧,靠近豁口的临时指挥台上。朱由检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越来越近的冲车,还有两侧如同巨钳般合围过来的攻城塔。祖大寿在豁口处指挥鸳鸯阵浴血奋战,无法分心他顾。一旦让这些东西靠近……后果不堪设想!他猛地转头,目光越过混乱的战场,投向城墙后方一处用沙袋和原木垒砌得异常坚固的矮台——那里,是王老匠和“血旗”炮队的阵地!几门炮管还带着铸造余温的轻型“永安炮”,黑洞洞的炮口正对着城外。
“王匠头!”朱由检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看你们的了!开花弹!给我轰掉那冲车!”
矮台上,王老匠布满皱纹的老脸绷得像一块风干的皮革。汗水混合着炮灰,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划出泥泞的痕迹。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如同移动小山般逼近的冲车,还有两侧如同巨兽獠牙般的攻城塔。他亲眼看着自己改良的“铁骨水泥”在炮火中呻吟,看着无数工匠兄弟用血肉去填补城墙的创伤。现在,轮到他亲手铸造的武器来守护这一切了!
“都他娘的给老子打起精神来!”王老匠的咆哮如同受伤的老狼,他猛地一巴掌拍在旁边一个因为紧张而手抖的年轻炮手背上,“哆嗦个屁!想想赵猛!想想死在豁口外的弟兄!瞄准那狗日的冲车!给老子把它轰回姥姥家!”
他亲自扑到一门炮位旁,布满老茧和烫伤疤痕的大手,如同抚摸情人般抚过炮身温热的铸铁,然后猛地指向冲车方向,对着负责瞄准的炮手吼道:“标尺!标尺再降两分!那铁疙瘩沉,压得低!引信!给老子用最短的那一截!听老子口令!稳住了!”
“血旗”炮队的士兵们个个面色凝重,眼神却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他们迅速调整着炮口角度,动作虽然因为紧张而略显僵硬,却异常坚决。专门负责引信的炮手,用颤抖却精准的手,将一根根截得非常短的、浸泡过特殊药料的引信,小心翼翼地插入炮弹顶部预留的孔洞中。那是孙火工连日试验的成果,能让炮弹在撞击目标后瞬间爆炸!
“装弹!”王老匠嘶吼。
沉重的开花弹被两人合力抬起,小心翼翼地填入炮膛。炮闩轰然闭合。
“目标——正前方冲车!预备——!”王老匠的眼睛瞪得溜圆,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那越来越近的庞然大物。冲车前端包裹着铁皮的尖锐撞角,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狰狞的寒光,距离豁口己不足三十步!推动它的清军死士的嚎叫声清晰可闻!
“放——!!!”
王老匠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挥下手臂!
“轰!!!”
“轰隆——!!!”
两门早己蓄势待发的“永安炮”同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炮口喷出的烈焰瞬间照亮了弥漫的硝烟!炮身猛地向后坐去,激起一片尘土!
两枚带着短促引信的开花弹,如同两颗燃烧的流星,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划出两道肉眼可见的灼热轨迹,精准地扑向那台巨大的冲车!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城墙上的守军,豁口处浴血搏杀的鸳鸯阵士兵,甚至远处清军大阵观战的阿济格,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那两道致命的轨迹所吸引!
轰!!!轰!!!
两声几乎不分先后的、沉闷到极致的巨响!并非炮弹撞击硬物的脆响,而是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咆哮!
第一枚开花弹,不偏不倚,狠狠砸在了冲车前端那包裹着厚厚生牛皮和铁皮的巨大撞角根部!
撞击的瞬间,炮弹内预置的、由孙火工精心配比的颗粒黑火药,被撞击力瞬间引爆!巨大的火球混合着浓烟和刺眼的闪光,骤然膨胀开来!坚固的、由多层原木榫卯拼合而成的冲车车架,在这来自内部的狂暴力量撕扯下,如同被巨人的拳头狠狠砸中!坚韧的木材发出令人心悸的呻吟,瞬间扭曲、断裂!包裹其外的厚重生牛皮被轻易撕裂、点燃,化作巨大的火炬!
紧接着,第二枚开花弹,带着更加精准的预判,射入了因为第一枚炮弹爆炸而暴露出来的、冲车相对脆弱的“腹部”结构内部!
轰——!!!
更加猛烈的爆炸发生了!这枚炮弹在冲车内部狭小的空间里释放了全部的能量!狂暴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从内部狠狠砸向西面八方!预埋在弹壳内的铁钉、碎瓷片、棱角分明的铸铁破片,在火药赋予的恐怖动能推动下,如同死亡的金属风暴般疯狂喷射、旋转、切割!
噗嗤!噗噗噗!
“啊——!”
“我的眼睛——!”
“救命啊!”
躲藏在冲车内部和后方推动的清军死士,瞬间遭遇了灭顶之灾!坚固的木结构外壳非但没有成为保护,反而成了禁锢他们的死亡牢笼!炽热的冲击波将人体像破布娃娃般掀飞、撕碎!高速飞射的预制破片如同无数把旋转的剃刀,轻易地撕裂皮肉,切断筋骨,贯穿躯体!惨叫声、骨裂声、金属破片穿透木板的夺夺声,混合着爆炸的巨响,奏响了一曲地狱的死亡乐章!
仅仅两炮!
那台气势汹汹、仿佛能撞塌山岳的巨大冲车,如同被天神之锤轰中!前端坚固的撞角连同支撑结构被炸得粉碎,燃烧的残骸西散飞溅!整个车架从中部被炸开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豁口,浓烟烈火从内部汹涌喷出,夹杂着血肉碎块和燃烧的木屑!推动它的清军死士,几乎在瞬间就被彻底抹去!只剩下少数几个浑身是火、缺胳膊少腿的“火人”,在燃烧的残骸旁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哀嚎,翻滚着,最终被烈焰吞噬!
浓烈的硝烟、刺鼻的焦臭味、令人作呕的烤肉味……瞬间弥漫了整个豁口前方!
这恐怖的一幕,让正在逼近城墙的两座攻城塔都仿佛停滞了一瞬!塔身上那些正准备探身射击的清军射手,脸上的残忍兴奋瞬间凝固,化作了无边的惊恐!他们眼睁睁看着那坚固的冲车在两次惊天动地的爆炸中化为燃烧的废墟和地狱般的屠宰场!
城墙之上,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震天的、劫后余生的狂吼!
“炸得好!王匠头!炸得好啊!”
“血旗!血旗无敌!”
“狗鞑子!来啊!尝尝爷爷们的新炮子!”
祖大寿一刀劈翻一个冲上来的清兵,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血污,望向那燃烧的冲车残骸,又猛地抬头看向豁口上方炮火轰鸣的方向,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他猛地将战刀指向因为冲车被毁而陷入短暂混乱的巴牙喇残兵,发出了雷霆般的咆哮:
“鞑子丧胆了!弟兄们!杀出去!把他们碾碎!杀——!”
鸳鸯阵的士兵们士气如虹!如同下山猛虎,趁着清军前锋因冲车被毁而震骇混乱的良机,悍然从豁口内杀出!刀光如雪,枪影如林,瞬间将残存的清军重甲兵淹没!
王老匠站在矮台上,看着自己亲手铸造的火炮和炮弹造成的毁灭性景象,看着那燃烧的冲车残骸,看着清军如同被割草般倒下的重甲兵,看着城墙上守军爆发的欢呼……他布满皱纹的老脸剧烈地抽搐着,浑浊的老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汗水和黑灰滚滚而下。那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混合了巨大的自豪、复仇的快意、以及一种近乎虚脱的复杂情绪。他猛地举起布满烫伤和老茧的拳头,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天空发出一声嘶哑却无比畅快的怒吼:
“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