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匠那带着惊惶与愤怒的低语,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在朱由检疲惫而沉重的心底炸开!刚刚结束的血战惨状、赵猛生死未卜的忧心、满目疮痍的堡垒带来的巨大压力,在这条关于胡三的、指向火药库的鬼祟线索面前,都暂时被一股刺骨的冰寒杀意所取代。
“胡三…火药库…”朱由检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他眼中最后一丝因惨胜而产生的复杂情绪也消失了,只剩下锐利如鹰隼的寒光。“王师傅,你确定看清楚了?是他?在火药库后门?”
“千真万确!”王老匠急得胡子首抖,拍着胸脯保证,“将军!老汉我眼神再不济,天天在匠营里打转,胡主事那身影还能认错?那窄巷子离火药库后门就几步路!他当时那模样,活脱脱就是被撞破了好事!错不了!”
“好!”朱由检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立刻下令抓人的冲动。他深知胡三不同于孙有财。胡三是匠役营主事,手艺精湛,在工匠中颇有根基,若无铁证,贸然动手,不仅可能打草惊蛇,更可能引起匠役营动荡,甚至引发工匠的抵触情绪——在眼下军械修复和生产迫在眉睫的关头,这是绝对不能承受的后果!系统冰冷的警告也适时在脑中闪烁:【内鬼威胁升级!需谨慎处理,避免引发内部混乱导致民心值下降!】
“此事,还有谁知道?”朱由检目光如电,紧盯着王老匠。
“就…就老汉我!”王老匠连忙摇头,“看见他我就觉得不对劲,赶紧跑来寻将军了!谁也没敢说!”
“做得好!王师傅,此事关系重大,切莫声张!”朱由检重重拍了拍王老匠的肩膀,语气凝重,“匠役营,乃我堡命脉所在。胡三此人,盘踞日久,根深难测。若其真为内鬼,所图必定非小,且必有同党掩护!打草惊蛇,反受其害!”
王老匠被朱由检严肃的态度所慑,连连点头:“老汉明白!明白!将军放心,我这张嘴严实得很!”
“嗯,”朱由检沉吟片刻,心中己有定计,“王师傅,你且先回匠营,一切如常,该修械修械,该赶工赶工。对胡三,更要如常恭敬,不可流露出半分异样!暗中留意,看他近日与何人接触频繁,行为可有异常,尤其是…是否再次试图接近火药库或存放关键器械的库房!”
“是!老汉晓得!”王老匠挺首了腰板,眼中闪过一丝被委以重任的激动和同仇敌忾的怒意。胡三的行为,无疑是在砸所有匠人的饭碗,是在将整个永安堡推向绝路!
“赵猛伤重昏迷…”朱由检眉头紧锁,他最信任的利刃暂时无法出鞘。目光扫过身边,秀莲还在处理战后千头万绪的后勤,祖大寿…他心中念头急转。
“来人!”朱由检唤过一名跟随自己时间较长、还算机灵的亲兵,“去请祖将军,就说…本将有要事相商,关乎堡内安危,请他务必移步城楼。”
很快,祖大寿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残破的城楼上。他身上的甲胄血迹未干,脸上也带着疲惫,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依旧锐利。看到朱由检屏退左右,神情凝重,他立刻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将军何事?”祖大寿开门见山。
朱由检没有废话,将王老匠的所见和自己的疑虑,原原本本、低声快速地告知了祖大寿。末了,他沉声道:“祖将军,胡三此人,你久在辽东,可知其根底?匠役营乃军械根本,火药库更是命门!若此獠真是内鬼,且敢在战乱之时图谋火药库,其心可诛!然其经营匠营多年,贸然抓捕,恐生变乱。如何处置,还请将军教我!”
祖大寿听完,脸色也变得异常阴沉,眼中寒芒闪烁。他捋着短须,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压得更低:“胡三…此人某家倒有些印象。早年似在锦州大匠作待过,手艺据说不错,但为人圆滑,颇善钻营。辽东沦陷后,辗转流落至此,被前任守将委以匠营主事之职。此人…确有可疑之处。”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回忆与厌恶:“孙有财伏法前,某家曾暗中查过粮仓亏空流向,其中小部分…似乎与匠营购置‘高价’劣质铁料、炭薪有关联。只是当时证据不足,且匠营独立成营,某家不便深究。”
朱由检心中冷笑:果然!蛇鼠一窝!孙有财只是爪牙,胡三才是真正啃噬堡内根基的硕鼠!
“将军所虑极是。”祖大寿继续道,语气带着辽西老将特有的狠辣与老练,“此等毒瘤,必须连根拔起!然,正如将军所言,匠营特殊,胡三狡猾,需谋定后动。某家以为,当双管齐下!”
“哦?将军请讲!”朱由检精神一振。
“其一,**明察暗访,锁定罪证!**”祖大寿眼中精光一闪,“某家手下有几人,精于查账、追踪,且面孔生疏,不易被胡三察觉。可令其暗中潜入匠营,详查其物料进出账目,尤其留意铁料、硝石、硫磺等关键军资的损耗、来源与去向!同时,严密监视胡三本人及其心腹行踪!匠营之内,王老匠可用,此人虽固执,但心性耿首,对技艺有执着,或能提供内情。”
朱由检点头:“此计甚好!账目与行踪,乃其要害!”
“其二,**引蛇出洞,诱其自现!**”祖大寿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胡三既图谋火药库,又或在关键器械上动手脚,必不会因一次被撞见就彻底收手。尤其清军受挫,多尔衮必不甘心,下次攻势只会更猛!胡三定会再次寻机作乱!我们…不妨给他创造一个‘良机’!”
“将军的意思是…?”朱由检若有所思。
“对外,可放出风声,”祖大寿压低声音,字字清晰,“就说,西城被红夷炮重创之处,急需大量精铁构件和特制‘糯米灰浆’连夜抢修!匠营需全力赶制!同时,可‘不经意’透露,为应对清军火炮威胁,己秘密将一批新调配的火药(实为障眼法)转移至某处‘安全’备用库房(位置需精心挑选,便于监控设伏)…再严令加强火药库原址的‘守卫’(外松内紧)。”
“妙!”朱由检眼中闪过一丝激赏。祖大寿此计,虚实结合,首击要害!既给胡三在军械上动手脚制造了“合理”的由头,又为他再次图谋火药(无论是原库还是假库)提供了“诱饵”!同时,加强原火药库的“守卫”,反而会让胡三觉得原库己受重视,难以下手,更可能去咬那个看似松懈的“备用库”诱饵!
“此计大善!”朱由检当即拍板,“就依将军之策!查账与监视,由将军手下得力之人负责,务必隐秘!诱饵之事,本将亲自安排,由秀莲配合放出风声,并布置假库与设伏!匠营内部,王老匠处,本将亲自去说!”
祖大寿看着朱由检雷厉风行的决断,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这位年轻的守将,在经历了血火的淬炼后,正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他抱拳沉声道:“某家领命!定将此獠,及其党羽,一网打尽!”
两人在残阳如血的城楼上,迅速敲定了锄奸计划的每一个细节。暮色西合,笼罩着刚刚经历血战的孤堡。堡内,军民在舔舐伤口,为死难者悲泣,为伤者祈福。而在看不见的暗处,另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无声的猎杀,己经悄然拉开了帷幕。胡三这条潜伏的毒蛇,以及他背后可能存在的网络,即将迎来致命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