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带着忘川河特有的腥臭与绝望气息的淤泥,包裹着嬴政残破的魂体。他刚从那种仿佛被彻底溶解、归于虚无的剧痛中挣扎出来,意识如同沉船后漂浮的碎片,零散而混乱。
唯有魂核深处,一点微弱却无比顽固的金芒,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着,提醒着他一个烙印般的意念——“朕”。这意念对抗着忘川的阴寒,也对抗着孟婆汤带来的记忆消融之痛。
他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扫过西周。这里是忘川河一处淤积的浅滩,河岸陡峭。
最触目惊心的,是浅滩上漂浮着的,一团团灰蒙蒙、半透明的絮状物——散魂。
它们无声地悬浮、游移,像被遗忘的破碎梦境,散发着驳杂却浓郁的阴气。
这里是无数落入忘川、魂体被河水侵蚀撕裂的游魂最终的归宿,它们的残骸聚集于此,形成了一片对地府底层鬼物而言,堪称“富矿”的能量源。
岸上,景象更是喧嚣。密密麻麻的游魂挤在粗糙木桩围起的巨大围栏外,个个眼神赤红,贪婪地盯着浅滩上那大片的散魂。
他们形态各异,大多衣衫褴褛,魂体暗淡,透着一股长期挣扎在生存边缘的虚弱与戾气。
此刻,他们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焦躁地低吼、推搡,却无人敢真正越雷池一步。
原因很简单。这块名为“沉魂滩”的宝地,归属于乱鬼庄三大一流势力之一——庄主府。
乱鬼庄,顾名思义,混乱无序是它的底色,但即便是混乱之地,也自有其残酷的规则。
资源,尤其是像沉魂滩这样能稳定产出大量阴气的宝地,必然引来血腥争夺。最终的结果,便是由拳头最硬、背景最深的势力瓜分。
庄主府,便是这乱鬼庄食物链的顶端之一。据说其背后,隐隐有更高层次的存在——阴神的影子。因此,即便是其他几个一流势力,也轻易不敢在庄主府的地盘上造次。
沉魂滩作为庄主府管辖下最大的几个散魂狩猎场之一,入场资格自然不菲。
缴纳了沉重的“入场税”后,狩猎场内的一切,便奉行着“各凭本事”的赤裸法则。庄主府只负责收钱和维持场内“秩序”——所谓秩序,仅仅是禁止在围栏内首接动手抢夺。至于出了这道门,你抢到的散魂是能安然带走化为实力,还是成为他人囊中之物,甚至自身魂飞魄散,那就全看你的造化和拳头了。
一句冰冷的警示刻在围栏入口的石碑上:“狩猎场内,不得闹事。” 这警示,更像是对门外即将发生的血腥的预告。
嬴政就藏身在这片散魂聚集的浅滩之中。他感受着岸边那些贪婪、饥饿的目光,如同针尖般刺在魂体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感,混杂着冰冷的愤怒,在他残存的帝王心念中翻涌。
龙困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两千七百年前横扫六合、睥睨天下的始皇帝,如今竟沦落至此,成为一群最低等游魂眼中的“猎物”!
就在这时,他魂体腹部传来一丝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凉意,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尊贵与坚韧。
那是孟婆汤中,那块微不可察的碎玉——传国玉玺的千万分之一碎片!它如同沉眠的种子,在嬴政的魂核深处扎根。
此刻,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金色气流,正从中缓缓渗出,如同拥有生命般,沿着他脆弱、尚未稳固的魂体脉络极其艰难地游走。
这缕气流,至纯至贵,散发着统御八荒、唯我独尊的气息——正是对阴气、愿力乃至功德业火都具有天然压制力的龙气!
这缕微弱的龙气,如同绝望中的一点星火,瞬间驱散了嬴政心头的阴霾与无力感。
“有此一缕帝气护持,区区游魂,何足道哉?”嬴政残魂中的意志重新凝聚,属于帝王的冷静与算计开始复苏。
他将自身魂体更深地融入周围浓郁的散魂阴气之中,仿佛一滴水汇入浑浊的河流。“只是……此地鱼龙混杂,未必没有庄主府的爪牙,或是更高阶的阴兵鬼卒隐匿其中,须得谨慎。”
他的目光扫过身边漂浮的、蕴含着驳杂却可观阴气的散魂团。
“此地聚集的散魂,对朕而言,亦是重塑根基的绝佳资粮!”
在这片混乱的狩猎场上,谁是真正的猎人,谁是待宰的羔羊,犹未可知!
“肃静!”
一声洪钟般的暴喝,压过了岸边的喧嚣。只见围栏入口处,一个铁塔般的巨汉身影显现。
他身高近丈,虬结的肌肉在粗糙的皮甲下贲张,脸上横亘着几道狰狞的伤疤,手中拎着一柄血迹斑斑的鬼头大刀,煞气腾腾。正是此处分场的主事者,被乱鬼庄的游魂们敬畏或者说恐惧地称为——“屠夫”。
屠夫铜铃般的眼睛扫过躁动的群鬼,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随着他的话音,一道惨白色的光幕“嗡”的一声从围栏顶端升起,如同巨大的帘子,将围栏内外彻底隔绝。岸上群鬼的视线瞬间被阻断,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白光。
此举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搞什么鬼?!”
“以前从没这道程序!老子天没亮就守在这儿,就为了占个好位置!”
“就是!凭什么把光幕升起来?是不是有黑幕?”
那些原本挤在最靠近围栏、自认为占据了“地利”的游魂们顿时炸开了锅,愤怒地拍打着光幕,发出嘈杂的抗议。
他们付出了同样的代价,甚至花费了更多时间等待,为的就是在狩猎开始的瞬间,能更早一步扑向散魂聚集的核心区域。
“哼!”屠夫冷哼一声,声音透过光幕依旧清晰刺耳,“规矩改了!庄主府说了,入场资格等同,机会也得等同!这道‘均等幕’就是防止有人提前占位,坏了公平!”他刻意强调了“公平”二字,语气中却满是嘲讽,“散魂无主,聚散无常。
一刻钟后光幕落下,谁能抢到更多,各凭本事,各安天命!想退钱的,现在滚蛋!”
“凭什么说改就改?”
“老子不服!”
“对!我们不服!”
反对声浪主要来自那些“早起鸟”。
“放屁!老子也交了钱,凭什么好处都让你们占了?改得好!”
“就是!支持屠爷!就该这样!”
那些原本处于不利位置的游魂则大声叫好,一时间,岸上吵作一团。
屠夫对此充耳不闻,抱着鬼头大刀,闭目养神,仿佛在看一群蝼蚁争吵。他只负责执行命令和收钱,至于这些游魂的愤怒或欣喜,与他何干?
“狩猎,一刻钟后开启!”他最后丢下一句冰冷的话语,声音穿透光幕,砸在每一个游魂的心头。
围栏之内,藏身于散魂之中的嬴政,将岸上的喧嚣与屠夫的话语听得清清楚楚。
他残破的魂体微微一顿,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不是愤怒,不是庆幸,而是一种……天命在我的笃定。
“天赐良机……” 一丝若有若无的意念波动在嬴政魂核深处回荡,带着帝王独有的傲岸与决断,“无论身处何地,朕,终有大气运加身!”
一刻钟的等待,如同凝固的阴风。惨白的光幕之外,是无数双贪婪、焦灼、怨毒的眼睛。光幕之内,是沉寂的散魂之海,以及其中蛰伏的……真龙残影。
狩猎,即将开始。而沉沦的帝王,将在此地,迈出重临天下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