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和唐乾公寓的次卧,被临时收拾出来。空间不大,但干净整洁,一扇窗户对着外面寂静的街道。空气里还残留着消毒水的味道,提醒着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匆忙的安置。
小影(影蚀)坐在冰冷的床沿,赤着脚踩在光洁的木地板上。身上不再是那件宽大的实验服,而是周义临时买来的、柔软但款式简单的棉质睡衣。银白色的长发随意披散着,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她垂着头,紫水晶般的眸子空洞地盯着自己交握在膝盖上的双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白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搬来了。
她还是被强行塞进了这个名为“保护”、实为囚笼的地方。苏云的地盘。唐乾也在。那个叫老K的安保人员虽然没跟进来,但这栋公寓本身的安保系统,恐怕比之前的出租屋严密十倍不止。她就像一只被拔光了毒牙、折断了翅膀的鸟,关进了更坚固的金丝笼。
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带来阵阵窒息的绞痛。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隔壁主卧里,苏云那平稳而强大的生命气息,如同无声的嘲讽,提醒着她的失败和无力。唐乾的气息则更温和,但同样带着一种让她烦躁的、属于守护者的坚定。她讨厌这里!讨厌这里的每一寸空气!讨厌被监视的感觉!更讨厌…被迫接受“敌人”庇护的荒谬!
然而,在这汹涌的恨意和屈辱之下,另一种更让她恐慌的情绪在悄然滋生——**不安**。一种脱离了熟悉环境(尽管那环境本身也是囚笼)、脱离了周义笨拙却真实的守护后,产生的、如同浮萍般无依无靠的不安。
那个蠢货…现在在做什么?他是不是又傻乎乎地守在楼下?还是因为她的抗拒和冷漠,终于觉得累了、厌烦了?她刚才在车上,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他离开时,背影是不是充满了失落?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狂缠绕住她的思绪。她猛地攥紧了拳头!不!她不该想这些!他是她复仇的工具!是利用的对象!他的失落与否,与她何干?!她应该庆幸摆脱了他的“关心”,应该专注于如何在这个新的牢笼里寻找机会!
可是…心底那个微小的声音又在反驳:如果没有他笨拙的坚持,没有他那些难听的歌声和温热的点心,在黑暗印记反噬、痛不欲生的时候…她或许真的会崩溃…那双手传递的温度,是她冰冷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真实…
“闭嘴!”她在心底无声地咆哮,指甲几乎要刺穿掌心的皮肤!混乱的情绪如同两股狂暴的飓风在她灵魂深处对撞、撕扯!复仇的火焰与对那点温存的隐秘渴望,自我毁灭的冲动与对痛苦的原始恐惧,冰冷的恨意与…那该死的、挥之不去的…**孤独**!
她感到一阵眩晕,身体因为激烈的内心冲突而微微颤抖。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谁?!”小影猛地抬头,声音带着惊弓之鸟般的尖锐和警惕,紫眸瞬间锁定门口,如同受困的小兽。
门被推开一条缝,露出的却是周义那张带着点忐忑和小心翼翼的脸。“是…是我。”他手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马克杯,热气氤氲了他的眼镜片,“那个…我看你晚上没怎么吃东西…给你热了杯牛奶…加了点蜂蜜,听说能安神…” 他声音不大,带着点讨好和笨拙的温柔。
小影紧绷的身体在看到是他时,几不可察地松懈了一丝丝,但眼中的戒备和疏离并未退去,反而因为被他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狈(尽管只是内心)而更添一层冰冷的防御。“我不需要。拿走。”她的声音硬邦邦的。
周义像是没听到她的拒绝,或者说,他早己习惯了她这种口是心非的抗拒。他厚着脸皮,端着杯子走了进来,轻轻放在床头柜上。他没有靠得太近,保持着一个他认为安全的距离,目光落在她依旧紧握的拳头上,看到了她指关节的苍白。
“手…疼吗?”他轻声问,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心疼。
小影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将手缩回身后,藏进睡衣宽大的袖子里。她别开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眼中可能泄露的脆弱和动摇。“不关你事。出去。” 声音带着强装的冰冷。
周义没有出去。他沉默了几秒,目光扫过这间陌生的、冰冷的客房,最后又落回她单薄而倔强的背影上。他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浓烈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排斥和不安。这和他熟悉的、那个会别扭地吃他买的点心、会在他哼歌时微微放松的“林薇”截然不同。这里的她,更像一只竖起了全身尖刺的刺猬,充满了绝望的戒备。
一股强烈的酸涩和心疼涌上心头。他知道她恨这里,恨苏云,恨这强加给她的“保护”。他更知道,自己的存在,或许也在加剧她的痛苦和混乱。可是…让他就这样离开,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冰冷的、充满敌人气息的房间里承受痛苦和孤独?他做不到!
“林薇…”周义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执拗,“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我知道你恨…恨很多事。我也知道…我可能帮不了你什么,甚至…会让你更烦。”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也像是在下某种决心,“但是…我还是想在这里陪你。就…就在门口。我不进来,不吵你。我就…就在外面守着。你…你要是需要什么,或者…或者害怕了…就叫我一声,我马上就能听见。”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别赶我走…好不好?让我…守着你。至少…至少今晚。”
说完,他不再看她的反应,像是怕听到更冰冷的拒绝,慢慢地、一步一步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地带上了门。他没有离开,而是真的在门外的走廊地板上坐了下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
**门内与门外的静默风暴**
门关上的瞬间,小影紧绷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猛地垮塌下来。她无力地靠在床头,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
他…他在说什么?守在门口?不进来?就为了…守着她?这个蠢货!他是傻子吗?!她刚才那么凶地赶他走,他为什么还要留下?!为什么还要用那种…那种卑微的、带着恳求的语气说话?!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夹杂着强烈的委屈瞬间冲垮了她的心防!他凭什么?!凭什么要对她这么好?!他知不知道她是谁?!知不知道她心里藏着多么肮脏的算计和仇恨?!他这样毫无保留地付出,让她怎么办?!让她怎么心安理得地去利用他?!让她怎么…去恨他?!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哽咽的声音。她恨自己的软弱!恨这无法控制的眼泪!更恨…恨门外那个固执地、用他的方式“守护”着她的傻子!
她抓起旁边柔软的枕头,狠狠地将脸埋进去,试图隔绝自己,隔绝外面那个让她心乱如麻的存在。可感官却不受控制地变得异常敏锐。她能清晰地听到门外,周义那刻意放轻、却依旧存在的呼吸声。能想象到他此刻蜷缩在冰冷地板上的样子。能感受到那堵薄薄的门板之外,传递过来的、固执而温热的…存在感。
那杯放在床头柜上的牛奶,散发着温热而甜腻的香气,固执地钻进她的鼻腔。那是他笨拙的心意。
门外是他沉默而固执的守护。
这两种东西,像两股暖流,蛮横地冲击着她用恨意和冰冷筑起的堤坝。堤坝在剧烈摇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复仇的执念被这汹涌的暖流冲刷得摇摇欲坠,只剩下一个苍白而模糊的影子。自我厌弃和绝望,在感受到这份毫无所求的守护时,似乎也…没那么尖锐了?
剩下的,只有一片汪洋般的混乱和…一种让她恐惧的、陌生的**渴望**——渴望抓住门外的温暖,渴望逃离这冰冷的孤独,渴望…不再是一个被恨意和痛苦填满的怪物。
她该怎么办?她该拿门外那个傻子怎么办?该拿自己这颗混乱不堪的心怎么办?
小影将脸更深地埋进枕头,无声的泪水浸湿了柔软的布料。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门外,周义靠着墙壁,闭着眼睛,却竖着耳朵捕捉着门内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他能感觉到她的痛苦,她的挣扎。他帮不上忙,他能做的,只有守在这里,用自己笨拙的方式告诉她:别怕,我在。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无论你恨谁,我就在这里。
一门之隔。
门内,是灵魂撕裂的无声痛哭与冰壳融化的恐惧。
门外,是笨拙却固执的守护与无声的誓言。
这寂静的夜,成了两个混乱灵魂彼此试探、彼此折磨、却也悄然靠近的第一个战场。复仇的号角声,在这份沉重的、无声的守护面前,第一次显得那么遥远和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