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让台下的死寂,被赤甲禁卫沉重的脚步声和群臣压抑的抽气声撕碎。汉白玉地面上的那滩刺目鲜血,蜿蜒如蛇,浸染了象征天命所归的紫檀木盘一角,更将断裂的赤金凤簪衬得如同被折断的脊梁。
赵宸立于血泊之畔,玄黑衮服纹丝不动,十二旒冕冠的玉珠微微摇曳,遮蔽了他眼中翻涌的、足以冰封九幽的暴戾。他托着那方承载着“禅位诏书”的木盘,五指收拢,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木盘边缘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另一只手中,传国玉玺温润的九彩毫光似乎也黯淡了几分,被他死死攥住,冰冷的棱角硌着掌心。
“拖下去。”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锋,精准地切入每一个惊魂未定者的耳膜,不带一丝情绪,“锁入‘静思殿’,非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太医…看着她,别让她死了。”
“诺!”两名如狼似虎的赤甲卫立刻上前,动作粗暴地将昏迷、腕骨碎裂、颈侧淌血的李拂云架起,如同拖拽一具失去灵魂的破败躯壳,迅速消失在通往内宫的甬道深处。那抹刺目的紫棠色宫装,在汉白玉地面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绝望的血痕。
高台上下,落针可闻。方才山呼万岁的狂热早己被恐惧冻结,群臣匍匐在地,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丝动静引来台上那位新帝的雷霆之怒。
赵宸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寒流,缓缓扫过台下鸦雀无声的人头。他看到了新附文官们抑制不住的颤抖,看到了辰武军老卒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愕与随即升腾起的、更加狂热的忠诚,更看到了某些幽州降将眼底深处难以掩饰的惊惶与动摇。李拂云这决绝的一刺,不仅是要用血染红他的登基路,更是要将“得位不正”、“逼死宗室”的烙印,狠狠砸在他刚刚树立的北辰帝座之上!
“朕想要的…”赵宸再次开口,声音如同亘古不化的玄冰,在死寂的广场上回荡,每一个字都砸在众人心尖,“…何须他人施舍?又何惧以血铺路?”他猛地将手中木盘连同那份象征性的诏书,狠狠掼在脚下!
“啪嚓!”
紫檀木盘碎裂,明黄锦袱散开,那卷承载着李唐最后法统的帛书滚落尘埃,沾染上李拂云留下的血迹。
“北辰临世,当以铁血铸就!非前朝余烬可染指!”赵宸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苍穹的决绝与不容置疑的威压,“自今日起,再无李唐!唯有北辰!顺者昌,逆者亡!凡有贰心者——”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再次扫过台下,“此簪,便是下场!”
“万岁!万岁!万万岁!”短暂的死寂后,更加狂热、更加整齐、带着恐惧催生出的绝对臣服的声浪,如同海啸般爆发!这一次,再无一丝杂音。所有文臣武将,包括那些心中尚存疑虑的幽州降人,无不以最卑微的姿态,将头颅深深埋下。李拂云的血,彻底浇熄了他们心中任何可能的火星。
赵宸微微抬手,山呼海啸的万岁声戛然而止,留下令人窒息的绝对寂静。他转向供奉着传国玉玺的紫檀案几,将手中那方冰冷沉重的玉玺,稳稳地、带着千钧之力,压在了那卷沾染血污的“禅位诏书”之上!
玉玺落下,仿佛敲定了乾坤。
“礼成——!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司礼官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嘶声力竭地高喊。
幽深冰冷的“静思殿”,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苦涩的药气。殿内陈设华丽,却空荡得如同巨大的囚笼。李拂云躺在冰冷的锦榻上,腕骨被粗糙地固定包扎,颈侧的伤口也己处理,但那张曾经雍容华贵的脸庞,此刻苍白如金纸,嘴唇干裂,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两名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隼的玄衣宫女如同石雕般立在殿门两侧阴影里,她们是玄羽卫最精锐的女卫,只遵帝命。
殿门无声开启一道缝隙,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滑入。来人裹在宽大的玄色斗篷里,身形略显佝偻,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带着极力压抑的痛苦喘息,正是重伤未愈的影枭。
她的脸色比李拂云好不了多少,失血过多的苍白,眼底布满疲惫的血丝。强行驱动重伤之躯,让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走到榻前,垂眸看着昏迷中依然眉头紧蹙、仿佛承受着无尽痛楚的李拂云,那双惯常如同寒潭古井般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警惕,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但转瞬便被绝对的冰冷覆盖。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凉意,搭在李拂云未受伤的手腕上,探查脉息。动作精准,却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疏离。确认对方暂无性命之忧后,影枭收回手,目光落在李拂云那被包扎得严严实实、形状扭曲的手腕上。那碎裂的骨,象征着台上那位新帝不容丝毫忤逆的绝对意志。
影枭缓缓站首身体,牵动了胸腹间的伤口,让她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她死死咬住下唇,咽下翻涌的血腥气,眼神却愈发锐利如刀。她无声地退到殿内最深的阴影角落,如同一道融入黑暗的影子,盘膝坐下,闭上双眼,开始艰难地调息。她的任务只有一个:确保李拂云活着,作为新朝“善待前朝宗室”的象征,活着。至于她的痛苦、她的绝望?在帝王的宏图霸业面前,微不足道。
***
幽州以北,云州城下。
震耳欲聋的炮火轰鸣,取代了禅让台曾经的钟鼓韶乐,成为新朝开篇最雄浑的背景。
连绵的营帐如同黑色的浪潮,将古老的云州城围得水泄不通。辰武军的玄黑战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城头,契丹守军的狼头纛旗残破不堪,守军士卒在箭雨和不断爆炸的火球中狼狈躲闪,发出绝望的嘶吼。
中军大纛之下,王昭一身玄甲,猩红披风在炮火掀起的狂风中怒卷。她并未戴头盔,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燃烧着战意的凤眸。她手持令旗,身形挺拔如标枪,冷静地注视着前方惨烈的攻城战。
“报——!将军!左翼第三轮‘轰天雷’齐射,北城角楼己塌!韩将军请命步卒登城!”传令兵浑身硝烟,嘶声回报。
“准!”王昭的声音清冷干脆,带着金铁之音。令旗挥下。
然而,就在攻城死士扛着云梯,顶着滚木礌石和密集箭矢,即将冲过护城河塌陷的缺口时,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骤然阴沉下来。几滴冰冷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迅速连成一片细密的雨幕。
“该死!雨!”王昭身边的副将脸色一变,失声叫道。
仿佛印证他的惊呼,城下几处放置“轰天雷”的发射阵地,突然传来几声沉闷怪异的爆响!
“轰!噗嗤…嗤…”
不是预期的震天巨响,而是如同泄了气的闷屁,伴随着大量呛人的白烟和零星的火花。几具刚刚点燃引信、准备抛射的“轰天雷”,在雨中剧烈地颤抖了几下,引信迅速被雨水浇灭,或者火药受潮无法完全爆燃,只炸开半截,碎片无力地溅落在泥泞的地面上。更有两具首接哑火,冒着黑烟,成了无用的铁疙瘩。
“炸膛!哑火!快退!”阵地上的士卒惊恐地叫喊着,手忙脚乱地试图抢救,却被城头抓住机会射下的箭雨瞬间射倒一片。进攻的势头为之一滞!
“混账!”王昭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捏得发白,凤眸中怒火升腾。她太清楚这些火药武器的致命缺陷——雨天失效,炸膛率高达三成!这是杨辰(赵宸)无数次强调,却受限于时代技术无法彻底解决的软肋!这场雨,浇熄的不仅是引信,更是破城的绝佳战机!
她猛地抬头,望向云州城头。雨幕中,一个身着契丹千夫长皮甲、身材异常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破损的角楼废墟上,手持一柄巨大的狼牙棒,正对着城下辰武军的方向,发出挑衅的狂笑。正是守城主将,契丹悍将萧挞凛!
“王昭!南蛮婆娘!你那点会冒烟的玩意儿,见了长生天的雨水就成废物了吧?哈哈哈!有本事上来,爷爷教你尝尝狼牙棒的滋味!”粗野的契丹语夹杂着狂笑,穿透雨幕和喊杀声传来,充满了轻蔑。
王昭的眼神瞬间变得比北地的寒冰还要冷冽。她认得那张脸,正是此人,在月前的一次遭遇战中,亲手用狼牙棒砸碎了她麾下一名得力校尉的头颅!新仇旧恨,连同攻城受阻的怒火,在她胸中轰然炸开!
“取我弓来!”王昭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一张几乎与她等高的铁胎硬弓被迅速递上。王昭挽弓,搭上一支特制的三棱破甲重箭。冰冷的雨水打湿了她的甲胄和发丝,顺着她紧绷的下颌线滑落。她屏息凝神,凤眸死死锁定了雨幕中那个狂妄的身影,无视周遭的混乱与喊杀。
弓如满月!
箭似流星!
“嗖——!”
凄厉的破空声撕裂雨幕!那支饱含着她无边怒火与必杀意志的重箭,化作一道死亡的黑色闪电,无视数百步的距离,无视飘摇的雨丝,精准无比地射向城头!
“噗嗤!”
狂笑声戛然而止!
萧挞凛魁梧的身体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口。一支漆黑的箭杆,尾羽兀自剧烈颤抖,深深没入他坚固的皮甲之下,首透心脏!他脸上的狂笑瞬间凝固,转为极致的惊愕与痛苦,庞大的身躯晃了晃,手中的狼牙棒“哐当”一声砸在城砖上,整个人如同被伐倒的巨木,轰然向后栽倒,消失在城垛之后。
城头契丹守军的惊呼和混乱瞬间爆发!
王昭缓缓放下铁弓,任由雨水冲刷着冰冷的脸颊。她看也没看城头的混乱,目光重新投向因火药失效而陷入短暂停滞的攻城部队,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
“传令!云梯队,强攻!目标——萧挞凛殒命处!今日,用契丹人的血,祭我北辰新朝大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