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州城东,烟尘蔽日。三千契丹铁鹞子,人马俱披重甲,如同移动的钢铁城墙,在初升的朝阳下拉出死亡的阴影。都统萧翰端坐于一匹神骏的乌骓马上,铁青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暴戾与轻蔑。他身后,契丹特有的牛角号发出低沉而悠长的呜咽,如同死神的召唤。
“一群不知死活的汉狗!”萧翰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草原霸主特有的残忍,“破城!屠尽!一个不留!”
“呜——呜——呜——!”号角声陡然转为急促凄厉!
“杀——!!!”
震天的咆哮撕裂清晨!铁鹞子洪流轰然启动!沉重的马蹄践踏大地,发出闷雷般的轰鸣,大地为之颤抖!锋利的矛尖在朝阳下反射着刺目的寒光,汇聚成一片钢铁的死亡森林,挟裹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朝着刚刚经历内乱、城防尚未完全恢复的涿州东门席卷而来!城墙之上,一些刚刚拿起武器的汉儿军新卒,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握着兵器的手都在颤抖。
就在这钢铁洪流即将撞上城墙的刹那——
“放——!!!”
我的嘶吼如同惊雷,在城头炸响!
早己准备在床弩后的老匠头和他临时拼凑的“火器匠班”,用烧红的铁钎猛地刺向架设在特制重型弩箭(箭头被卸下,代之以厚麻布包裹、浸透石脂水并塞满黑色“惊雷火”粉末的圆筒)尾部的引火绳!
嗤嗤嗤——!
引绳瞬间燃起刺目的火花!
嘣!嘣!嘣!
数架改造过的床弩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咆哮!粗如儿臂、尾部燃烧着烈焰的“惊雷箭”,如同数条拖着火尾的狰狞毒龙,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射向狂奔中的契丹铁鹞子军阵!目标并非密集的人马,而是他们冲锋路线前方的——地面!
轰轰轰——!!!
惊雷箭狠狠扎入冲锋路线前方的泥土中!包裹其外的石脂水遇猛烈撞击瞬间爆燃!炽热的火球腾空而起!紧接着,内部的“惊雷火”粉末被引燃,发生了剧烈的、并非爆炸性的爆燃!刺目的火光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和滚滚浓烟猛地扩散开来!大量灼热的、未充分燃烧的黑色颗粒和刺鼻的硫磺硝烟如同致命的浓雾,瞬间笼罩了大片区域!
“唏律律——!!!”
战马惊了!
这些契丹最精锐的战马,披着重甲,视野本就受限,突然被前所未见的巨大火光、震天巨响和刺鼻的浓烟近距离笼罩!动物的本能瞬间压倒了训练!前排的战马人立而起,发出惊恐到极致的嘶鸣!后排的战马收势不及,狠狠撞上前方失控的同袍!
钢铁洪流的前锋瞬间陷入了可怕的混乱!惊马互相践踏、冲撞!原本整齐划一的冲锋阵型如同被巨石砸中的冰面,轰然碎裂!披甲的骑士被狂暴的坐骑掀翻、甩落,惨叫着卷入铁蹄之下!整个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
“就是现在!金汁——!”我目眦欲裂,再次怒吼!
早己在城垛后准备多时的乌玛(苏檀儿)和陈伯等人,立刻掀开架在火堆上的巨大铁锅盖子!锅中翻滚着的,是乌玛按前唐秘录紧急调配出的、粘稠滚烫、散发着刺鼻恶臭的恐怖混合物——金汁!它以石脂水(原油)为底,混合了熬煮浓缩的绿矾油(稀硫酸)、毒草汁液、腐烂的动物油脂和人畜粪便!
“泼——!”
滚烫的、冒着致命黄绿色气泡的粘稠液体,如同地狱熔岩般被奋力舀起,从城头狠狠倾倒而下!
嗤啦——!!!
恐怖的灼烧声伴随着令人作呕的白烟腾空而起!粘稠滚烫的金汁如同附骨之蛆,兜头盖脸地淋在下方混乱拥挤的契丹人马身上!
“啊——!!!”
凄厉到非人的惨嚎瞬间压过了战马的嘶鸣!无论是厚重的铁甲还是坚韧的皮甲,在强酸、高温和剧毒的腐蚀下,如同纸糊般迅速溶解!滚烫的金汁粘附在皮肤、毛发上,疯狂地灼烧、腐蚀、渗透!中招的人马如同被投入滚油地狱,疯狂地翻滚、抽搐,皮肉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溃烂、脱落,露出森森白骨!浓烈的恶臭和蛋白质烧焦的糊味弥漫战场,令人窒息!
钢铁洪流的前锋,彻底变成了人间炼狱!惊马的混乱与金汁的恐怖杀伤叠加,将契丹人最引以为傲的铁鹞子冲锋,硬生生钉死在了涿州城下!
“弓弩手!自由射击!”陈伯抓住战机,嘶声怒吼。
城头上,被眼前景象震撼继而燃起血勇的汉儿军士卒,以及被组织起来的青壮,纷纷张弓搭箭,将裹着油布的箭矢点燃,如同骤雨般射向城下混乱拥挤、失去速度优势的契丹军阵!火箭引燃了金汁残留物,点燃了倒毙的人马尸体,将炼狱的火光烧得更旺!
“混账!!”萧翰在后方看得睚眦欲裂,几乎咬碎钢牙。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纵横草原无敌的铁鹞子,竟被这卑劣的火攻和污秽的金汁阻挡在小小的涿州城下!更让他心惊的是城头那指挥若定的身影和层出不穷的诡异手段!
“给我冲!踏平他们!”萧翰拔出弯刀,亲自压阵,驱赶着后方的骑兵试图绕过前方的死亡地带,向城墙薄弱处发起冲击。
然而,城头之上,一个身影更快!
一道黑影如同融入晨光的鬼魅,悄无声息地从城墙一处阴影中滑落,几个起落便混入了城下混乱的战场边缘。是刚刚服下解药、被乌玛以金针秘术强行激发最后潜能的影枭!她脖颈上的烙印伤口被药膏覆盖,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灰败的眸子此刻却燃烧着冰冷的、如同淬火钢刃般的杀意!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那面在契丹后阵高高飘扬的、代表着萧翰的狼头大纛!
借着混乱的烟尘和溃兵的掩护,影枭的身影如同贴地疾行的毒蛇,利用倒塌的拒马、燃烧的车辆和混乱的人群作为掩护,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向着萧翰的中军大旗逼近!她手中紧握的,不再是骨哨,而是两把淬毒的、在晨光下泛着幽蓝光泽的短匕——来自武库的战利品!
城头之上,我死死盯着影枭那道在烟尘中若隐若现的决绝身影,心提到了嗓子眼。乌玛紧张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就在影枭距离大纛不足五十步,即将发起致命一击的瞬间——
萧翰身边一名身披萨满骨饰的亲卫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转头,鹰隼般的目光瞬间锁定了烟尘中那道迅捷的黑影!
“保护都统!有刺客!”凄厉的预警划破混乱的战场!
数名萧翰最精锐的秃鹫亲卫(契丹重甲刀盾手)瞬间反应,厚重的盾墙猛地合拢,将萧翰护在核心!同时,数支淬毒的短弩如同毒蛇吐信,闪电般射向影枭的必经之路!
影枭瞳孔骤缩!千钧一发之际,她身体以超越极限的柔韧猛地扭曲,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两支弩箭!第三支箭擦着她的肋下飞过,带起一溜血花!但她的冲势己被彻底打断!
“杀!”秃鹫亲卫如同铁塔般压上,沉重的弯刀带着呼啸的风声劈下!
影枭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遗憾,却毫不恋战。短匕格开一刀,身体借力如同灵猫般向后急退,瞬间没入更加混乱的溃兵和烟尘之中,消失不见。她虽未能斩将夺旗,但那鬼魅般的身影和凌厉的刺杀,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契丹前锋残存的士气。
“撤!撤军!!!”萧翰看着前锋彻底崩溃、中军遇袭、士气跌入谷底的乱象,再不甘也只能发出屈辱的怒吼。契丹牛角号再次响起,却是凄惶的撤退信号。残余的铁鹞子如同潮水般狼狈退去,留下城下满地的焦尸、溃烂的残骸和燃烧的残骸。
涿州城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劫后余生的欢呼!汉家儿郎们挥舞着染血的兵器,泪流满面!
“赢了…我们赢了!”陈伯老泪纵横。
我扶着冰冷的城垛,剧烈喘息,胸肋的伤口因用力而崩裂,鲜血渗出,但看着城下炼狱般的景象和仓皇远去的契丹狼旗,一股滚烫的热流在胸腔激荡。这是“效死营”的第一战,用硝火、金汁和无数汉家儿郎的血勇,硬生生从契丹铁蹄下啃下来的惨胜!
“快!去赵将军府!解药!”乌玛的声音带着急迫的哭腔,将我从激荡中拉回。七日之限,己到最后关头!
赵延寿的府邸内,气氛压抑。昔日雄壮的幽州留守,如今脸色蜡黄,气若游丝地躺在榻上,胸口只有微弱的起伏。床榻边,一个穿着素净衣裙、面容清丽却难掩憔悴与担忧的少女正默默垂泪——正是前唐宗室女,李拂云!她是在赵延寿“病倒”后被王郁软禁,城乱时才被陈伯的人救出。
“拂云小姐…”乌玛快步上前。
李拂云抬起头,看到乌玛和我,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希望:“你们…有办法救赵将军?”
乌玛没有回答,迅速检查赵延寿的状况,翻开眼皮,探脉,脸色凝重:“毒入心脉,生机将绝!必须立刻用药!”
她毫不犹豫地取出那碗用枭骨哨灰烬调和而成的、散发着奇异光泽的黑色药膏。一半,小心地敷在赵延寿心口膻中穴及几处要穴。另一半,则撬开他紧闭的牙关,混合着温水,强行灌下。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每一息都如同一年。
突然!
“呃…嗬…”赵延寿的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蜡黄的脸上涌起一片不正常的潮红!
“将军!”李拂云惊呼。
乌玛却眼神一凝:“是药力在拔毒!按住他!”
我和陈伯立刻上前死死按住赵延寿。只见他身体剧烈颤抖,猛地张开嘴,“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粘稠腥臭、如同墨汁般的黑血!黑血落地,竟发出轻微的“嗤嗤”声,腐蚀着地面!
随着这口黑血喷出,赵延寿胸膛的起伏猛地变得有力起来!脸上的潮红褪去,蜡黄色虽然依旧,但眉宇间那股萦绕的死气却消散了大半!呼吸逐渐平稳、悠长。
“毒…出了!”乌玛长舒一口气,整个人几乎虚脱,“命…保住了!但元气大伤,需长期静养调理!”
李拂云看着赵延寿恢复的呼吸,又看看疲惫却眼神明亮的乌玛,泪水再次涌出,却是欣喜的泪水。她对着乌玛和我,郑重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唐宫万福礼:“拂云…代赵将军,谢过二位活命之恩!汉室遗泽,幸得义士相护!”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影枭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肋下简单的包扎渗着血,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锐利依旧。她对着我,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任务虽未竟全功,但萧翰己被惊退,安全撤回。
七日之限的最后一缕余晖,透过窗棂,洒在屋内。赵延寿平稳的呼吸、李拂云劫后余生的泪光、乌玛疲惫却满足的眼神、影枭沉默的坚守…所有的压力、牺牲与挣扎,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回报。
我走到窗边,望向城外契丹溃兵远去的烟尘,又看向城内渐渐平息的烽火,声音低沉而坚定:
“契丹虽退,萧翰必卷土重来。赵将军需静养,涿州不可一日无主。”
我转过身,目光扫过屋内的李拂云、乌玛、影枭、陈伯,最后落在那块被我再次取出、在夕阳余晖下流淌着温润光华的传国玉玺碎片上。
“以李唐天命之名,以涿州武库为基,收拢溃兵,整编精锐!凡愿随我驱逐契丹、复我汉家山河者——入‘效死营’!从今日起,这涿州城,便是我们钉在契丹心腹的——第一颗钉子!”
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破茧而出的力量,在寂静的室内回荡,宣告着一个新的开始。河北的烽烟,才刚刚点燃。而“效死营”的旗帜,将在涿州城头,浴血而立。
“影枭,掌印己死,你去收拢玄羽参残部!”
“告诉他们,想要守护汉唐江山,就跟随我。天命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