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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4月28日清晨，空气里还带着昨夜雨水的微凉，八角台第二高级中学的教学楼却早早沸腾起来。全市第二次模拟考试，这是高考前最重要的预演之一。教室里弥漫着墨水和纸张的气味。杜逍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斜斜地照在卷面上。那些熟悉的题目，对他而言，却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杜逍写完作文最后一个字，抬头看了看挂钟。离考试结束还有整整一小时。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攫住了他。不能再等了，腰包里剩下的银元像块烧红的炭，必须尽快出手！他深吸一口气，果断地站起身。
“老师，交卷。”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考场里格外清晰。监考老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接过了试卷。几十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杜逍面无表情，迅速收拾好笔袋，背上那个依旧显得有些鼓胀的书包——里面塞着那个要命的腰包——快步走出了教室门。
走廊里空无一人。他几乎是跑着冲下楼梯，冲出教学楼。外面炽烈的阳光扑面而来。他解开自行车锁，链条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飞快地蹬上车，朝着古董街的方向疾驰而去。风鼓荡着他的校服，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焦躁和一种隐隐的不安。昨天博古斋的顺利交易给了他底气，也滋生了更大的冒险念头——换个地方，探探行市，也许还能卖得更高？
古董街依旧沉浸在它特有的沉滞氛围里。杜逍在街口刹住车，目光扫过对面熟悉的“博古斋”牌匾。老掌柜周奎安的身影似乎在幽暗的店堂里晃动了一下。杜逍犹豫了一瞬，昨天那老掌柜最后审视的目光让他心里有点发虚。他果断地调转车头，把自行车停在了“博古斋”正对面一家铺子门口。
这家铺子门脸稍窄，招牌却异常醒目—— “珍品阁”。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嵌在深红的底板上，透着一股子张扬的俗气。店门敞开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廉价肉酱和煮挂面的油腻气味从里面飘散出来。
杜逍抬脚跨过门槛。店堂里光线比“博古斋”亮堂不少，装修也新得多，墙上挂着些色彩艳丽的仿古字画。正对门口是一张铺着亮光玻璃板的柜台。
一个身材异常胖大的中年男人正背对着门口，弯着腰，吭哧吭哧地对付着柜台一角。那里放着一个插着电线的简易小电锅，锅里咕嘟咕嘟翻滚着白色的面条，旁边一个大搪瓷缸子里盛着半缸子深褐色、油汪汪的肉酱。胖男人穿着件紧绷绷的、沾着油渍的暗红色T恤。他正用筷子把面条捞进一个大海碗里，然后舀起一大勺肉酱浇上去。
“掌柜的？” 杜逍的声音打破了店堂里的寂静。
胖掌柜猛地首起身，转过身来，嘴里还叼着一根面条。他脸上油光光的，一双小眼睛嵌在肥肉里，透着精明和被打扰的不耐烦。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杜逍的校服和鼓鼓囊囊的书包，随手把嘴里那根面条吸溜进去，含糊地问：“有事儿？”
杜逍走到柜台前：“袁大头和孙小头，收不收？”
胖掌柜的小眼睛瞬间亮了一下。“收啊！”他把大海碗往旁边推了推，油腻腻的手在裤子上随意擦了擦。“不过嘛，得看品相，看东西。”他伸出肥厚的手掌，摊开。
杜逍解开书包，掏出深蓝色的帆布腰包。他动作谨慎，只拉开一小截拉链，摸索出两枚银元——一枚袁大头，一枚孙小头。轻轻放在光亮的玻璃柜台上。
“喏，看看。” 杜逍声音平静。
胖掌柜拿起那枚袁大头，动作远不如周奎安细致。他凑到眼前，对着光线随意晃了晃，搓了搓币面，掂了掂分量。对孙小头也如法炮制，透着敷衍。
“嗯……”胖掌柜拖长了调子，“袁大头，品相一般，五十。孙小头嘛，磨损厉害了点，西十。”
杜逍心里冷笑。这价砍得太狠了。他二话不说，伸手就要把柜台上的银元拿回来。“那算了，打扰了。”语气冷淡。
“哎！别急嘛小兄弟！”胖掌柜一看杜逍要走，立刻提高了嗓门，油腻的脸上挤出笑容，“买卖讲究讨价还价。你可以还价啊！说说看，你想多少出？”他身体前倾。
就在这时，通往里间那扇挂着半截油腻布帘的小门被掀开了一条缝。似乎有人影在里面晃动了一下。胖掌柜像是被惊动了，下意识地回头朝里间瞥了一眼。杜逍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晃动的布帘一角，没看清人。
胖掌柜再转回头面对杜逍时，脸上的笑容似乎更“热情”了些：“小兄弟，说说嘛，多少肯出？”
杜逍没太在意那布帘的动静，看着胖掌柜，眼神带着少年人的倔强和刻意表现的市侩：“袁大头，九十。孙小头，八十。而且，”他加重语气，“我手里不止这两枚，还有不少。你要诚心要，价格合适，我这次就全出了。”
“九十？八十？”胖掌柜小眼睛瞪圆了，脸上的肥肉抖了抖，“小兄弟，你这价码……也太不实在了吧？这品相哪值……” 他话没说完，里间的布帘又轻微晃动了一下。胖掌柜再次飞快地回头瞥了一眼，眉头似乎皱了一下，但很快又转回来。
杜逍觉得有点奇怪，但胖掌柜随即的反应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样！”胖掌柜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猛地一拍柜台（震得玻璃板嗡嗡响），“看你学生娃也不容易！来，东西我看看，要是对版，袁大头，九十五一个！孙小头，八十！这价码，满条街你打听打听，绝对是最高的了！童叟无欺！”他拍着胸脯，肥厚的胸脯肉跟着颤，“不能再多了！我这可是赔本赚吆喝了！”
九十五？八十？竟然比昨天博古斋周掌柜给的价还高？杜逍的心猛地一跳，巨大的诱惑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的神经。理智在报警——反常必有妖！这胖子态度变得太快了！而且他刚才两次回头看里间，有点不对劲……
但贪婪和侥幸最终压倒了警觉。杜逍看着胖掌柜那张“诚恳”的脸，咬了咬牙：“好！说话算话！”
“痛快！”胖掌柜笑得脸上的肥肉挤在一起，“东西呢？都拿出来吧？”
杜逍深吸一口气，解开腰包搭扣，将包口朝下，对着玻璃柜台猛地一倒！
哗啦啦——！
清脆密集的金属撞击声！袁大头和孙小头像银色的雨点倾泻而出，在光亮的玻璃柜台上跳跃、翻滚，瞬间堆起一座耀眼的小银山！五十枚袁大头！五十枚孙小头！光芒刺目！
“点吧。”杜逍声音干涩。
胖掌柜的小眼睛死死盯着这堆银元，贪婪的光芒几乎喷涌出来。他开始一枚一枚地清点起来，首到全部清点完毕。
“不错！不错！”胖掌柜弯下腰，拉开抽屉，拖出一个木头钱匣子。打开盖子，里面的钞票厚度明显不够。他拿出一沓深蓝色的百元钞票，开始笨拙地清点。
“一十、二十、三十……”胖掌柜点得很慢。杜逍的心随着他缓慢的动作一点点下沉。
终于，胖掌柜停下手，抬起头，脸上露出极其“懊恼”的表情，肥厚的巴掌一拍脑门：“哎呀！瞧我这记性！小兄弟，对不住对不住！你看我这匣子里的现钱不够了！差一大截呢！”他指着钱匣。
杜逍的心瞬间沉到谷底！来了！他强压怒火：“掌柜的，你什么意思？钱不够你开什么价？”
“哎呀，小兄弟别急嘛！”胖掌柜赔着笑，小眼睛闪烁狡黠的光，“银行就在旁边，不远！我这就去取！最多十分钟！你帮我看会儿店，怎么样？等我回来，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保证一分不少你的！”他搓着手，一脸“拜托”。
看店？杜逍的警惕性提到了最高点。他环顾铺子，又看门口行人。光天化日，也许……真的是钱不够？他内心挣扎。
“小兄弟，帮帮忙！你看我这店小本经营……”胖掌柜继续“哀求”，“我快去快回！你坐这儿等我！这些银元你先收好！”他作势推银元。
杜逍看着那堆银光，想到即将到手的八千多块钱，贪念和侥幸占了上风。“……行，你快点！”
“放心！马上回来！”胖掌柜如蒙大赦，立刻转身，肥胖身躯异常灵活地掀开里间布帘，闪了进去。布帘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