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从一片粘稠的血色泥沼中挣扎出来的。后背的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紧贴着脊柱,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带来钻心的刺痛。花花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被血痂和泪水的混合物黏连。
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冰冷的河滩卵石,而是低矮、粗糙的**岩石穹顶**。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烟火气,还有一种……潮湿的泥土和苔藓混合的**特殊腥气**。微弱的火光在不远处跳跃,将扭曲的影子投在洞壁上。
她试图转头,脖颈却像生锈的铰链般僵硬疼痛。目光艰难地偏移,终于看到了——
宁瑞安。
他就躺在她旁边一张铺着厚厚干草和兽皮的简陋石床上。赤裸的上身缠满了**浸透暗绿药汁的麻布条**,从肋下一首缠绕到肩头。他脸色依旧惨白如纸,但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妇人**正跪坐在他身边,枯瘦如柴、布满褶皱和老茧的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粗糙的陶碗,用一块的布巾,极其轻柔地擦拭着他脸上干涸的血污和泥垢。
火光跳跃,映照着老妇人浑浊的双眼。那里面没有杀意,没有算计,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悲伤**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后怕**。大颗浑浊的泪珠无声地从她深陷的眼窝滚落,砸在宁瑞安冰冷的脸颊上,又被他滚烫的皮肤迅速蒸干,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湿痕。
花花的心脏猛地一缩。她认出来了!这就是在河滩爆炸的火光浓烟中,那个扑到宁瑞安身边、无声呼唤着“少主”的南疆老妇!
老妇人似乎察觉到了花花的注视。她猛地转过头!浑浊的眼睛瞬间爆发出**鹰隼般的锐利精光**,带着浓浓的警惕和审视,死死钉在花花脸上!那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仿佛要穿透她的皮肉,首刺灵魂深处!
花花被她看得心头一寒,下意识地想蜷缩身体,却牵动了背后的伤,痛得倒抽一口凉气(虽然她听不见自己的抽气声)。
就在这时,老妇人的目光猛地下移,精准地落在了花花露在破衣袖口外的、右手手腕内侧!落在了那道被河水泡得发白、边缘还残留着血痂的伤口上!落在了那伤口深处,若隐若现的**靛蓝色刺青**上!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骤然瞪大!瞳孔深处爆发出难以置信的震惊!如同看到了最不可能出现的鬼魂!她枯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手中的陶碗“啪”地一声掉落在石地上,摔得粉碎!浑浊的药汁溅湿了她的裤脚。
她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踉跄着扑到花花身边!枯枝般的手带着惊人的力道,猛地抓住了花花的手腕!冰冷粗糙的指腹死死地按压在那点靛蓝刺青上,力道之大,几乎要抠进皮肉里!
剧痛让花花闷哼出声,挣扎着想抽回手。但老妇人的手如同铁钳,纹丝不动。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点刺青,嘴里发出急促的、意义不明的**南疆土语**,声音嘶哑颤抖,充满了巨大的惊疑、恐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
老妇人猛地抬头,再次看向花花的脸。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是审视和警惕,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疯魔**的探究和急切。她枯瘦的手指松开花花的手腕,却猛地指向自己的耳朵,又指向花花的耳朵,动作又快又急,布满皱纹的脸上充满了焦灼的疑问。
花花茫然地看着她。她不懂南疆土语,也听不见声音,只能从老妇人激烈的手势和表情中,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关于“声音”的焦虑。
老妇人见她没有反应,眼中焦躁更甚。她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石穴里急促地踱了几步,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抓挠着自己花白的头发。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冲到石穴角落一个用兽皮盖着的背篓旁,在里面急切地翻找起来。
片刻后,她捧着一个东西回到花花身边——那是一个用**某种黑色硬木**掏空制成的简陋**木杯**,杯壁很厚。
老妇人将木杯不由分说地塞到花花手中,又抓起花花另一只手,强行将她的指尖按在木杯粗糙的外壁上。然后,老妇人自己拿起一块小石头,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异常专注。
她开始用石头,以一种**极其复杂、带着特定韵律**的方式,轻轻敲击木杯内壁的不同位置!
**叩…叩叩…叩叩叩…嗒…嗒嗒…**
没有声音的世界里,花花只能通过指尖,感受到木杯传来的、清晰而规律的**震动**!每一次敲击的位置、力度、间隔都截然不同!这震动如同密码,透过她的指尖神经,清晰地传递上来!
花花瞬间明白了!这是一种**触觉交流方式**!是聋哑人或者特殊环境下使用的震动密码!
老妇人敲击完毕,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花花,枯瘦的手指再次急切地指向自己的耳朵,又指向花花的耳朵,眼中充满了询问和巨大的期待。
花花看着老妇人焦灼的眼神,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那点靛蓝刺青,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她深吸一口气,忍着剧痛,用尽力气,将自己被老妇人抓过的手腕,连同那点刺青,缓缓地、艰难地抬起到老妇人眼前。
她沾着血污的嘴唇无声开合,用尽全身力气,做出两个清晰的口型:
**“阿…沅…”**
这两个口型做出的瞬间,老妇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狠狠劈中!她枯瘦的身体猛地剧震!踉跄着后退一步,浑浊的双眼瞬间被巨大的、无法置信的狂喜和更深沉的、撕裂般的悲痛淹没!大颗大颗的泪珠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她枯瘦的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她猛地跪倒在花花面前,布满老茧的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石地上!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剧烈地颤抖着,无声的哭泣撕扯着她佝偻的身躯。
不知过了多久,老妇人的情绪才稍稍平复。她抬起泪痕狼藉的脸,看向花花的眼神彻底变了。那里面没有了警惕,没有了探究,只剩下一种近乎**虔诚的敬畏**和**不顾一切的决心**。
她不再试图用木杯交流。她爬到石穴角落的背篓旁,这一次,她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个用层层油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扁平木盒**。打开木盒,里面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十几根长短不一、颜色各异、被打磨得极其光滑的**细长骨针**!骨针旁边,还有几块颜色暗沉、形状不规则的**矿石碎片**,以及一小瓶粘稠的、散发着奇异清香的**墨绿色药膏**。
老妇人点燃了一小簇更明亮的篝火。火光下,她的神情变得异常庄重肃穆。她净了手(用一种散发着浓烈草药味的液体),拿起一根最细长、颜色莹白如玉的骨针,在火上小心翼翼地烘烤着。
然后,她示意花花躺平,将头侧向一边,露出那只在爆炸中彻底失聪的右耳。
花花看着那根在火光下泛着冷光的骨针,心头涌起巨大的恐惧。她本能地想抗拒,但老妇人那双饱含泪水和决绝的眼睛,让她莫名地产生了一丝信任。她闭上眼睛,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
老妇人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指,轻轻拨开花花耳廓旁凌乱的湿发,露出耳道。她沾了一点墨绿色的药膏,涂抹在耳廓周围。一股刺骨的冰凉瞬间渗透皮肤,暂时麻痹了部分的痛觉神经。
紧接着,花花感觉到一个冰冷、尖锐的物体,极其缓慢、极其谨慎地探入了她毫无知觉的耳道深处!
没有痛感(药膏的作用),但一种**异物侵入**的强烈不适感和源自本能的恐惧让她浑身紧绷!
老妇人的动作极其轻柔,如同在雕刻最精密的玉器。她的指尖在花花耳廓周围几个特定的穴位上轻轻按压着,似乎在感受着什么。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花花感觉不到)和老妇人压抑的呼吸声。
突然!
花花感觉到耳道深处传来一种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喀嚓”**轻响!仿佛有什么极其脆弱的东西被移动、被触碰到了!
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如同烧红的钢针瞬间贯穿了头颅!这剧痛甚至冲破了墨绿药膏的麻痹效果!花花猛地睁大眼睛,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起来!她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失聪),只有喉咙里发出无声的、濒死般的抽气!
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她的衣衫!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
老妇人似乎早有预料,枯瘦的手如同铁钳般稳稳按住她挣扎的身体,另一只手持针的手依旧稳定如磐石。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花花的耳道深处,眼神专注得近乎疯狂,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她口中开始用一种极其低沉、带着奇异韵律的腔调,念诵起古老的**南疆巫咒**,仿佛在安抚,又仿佛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剧痛持续着,如同永无止境的酷刑。就在花花以为自己即将痛死过去时——
老妇人探入耳道的手指极其精妙地一挑、一拨!
**“咯噔。”**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骨节复位**般的触感,顺着探针传递到花花耳廓的皮肤神经!
那贯穿灵魂的剧痛,如同退潮般,瞬间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空荡荡的酸胀感**和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气流拂过的震动感**?
老妇人长长地、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浊气。她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将那根莹白的骨针从花花耳道中抽出。针尖上,沾着一点极其细微的、**乳白色**的骨质碎屑。
她将骨针在火上仔细燎过,又沾了点墨绿药膏涂抹在花花耳廓周围。那刺骨的冰凉再次传来,极大地缓解了残留的酸胀和不适。
做完这一切,老妇人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瘫坐在石地上,靠着冰冷的石壁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浸透了她的粗布衣衫。她看向花花的眼神,充满了疲惫,但更多的是完成某种神圣使命后的释然。
花花躺在草铺上,劫后余生般大口喘息着。后背的剧痛和耳道的酸胀依旧存在,但那种撕裂灵魂的头痛和声波疤痕的灼烧感,似乎……减弱了?更让她惊异的是,虽然依旧听不见任何声音,但她似乎能更清晰地“感觉”到洞穴里的气流流动,感觉到篝火燃烧散发的热辐射,甚至……能隐约“捕捉”到旁边宁瑞安微弱呼吸时胸膛的起伏带来的**气流微澜**!
就在这时,老妇人喘息稍定,目光再次投向那个装着骨针和矿石的木盒。她颤抖着枯瘦的手,从木盒最底层,取出了一个用褪色红绸包裹的物件。
她极其郑重地、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一层层揭开红绸。
里面露出的,是一枚约三寸长的**骨哨**。
但这枚骨哨,与之前那些杀手的惨白骨哨截然不同。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的、如同凝结血液般的**深红色**,表面光滑如最上等的玉石,隐隐流动着内敛的光泽。哨身雕刻着极其繁复、古老的花纹——正是那种**泪珠包裹声波螺旋**的靛蓝刺青图案的放大版!而在骨哨的尾端,镶嵌着一小片极其纯净的**黑色晶石**,晶石内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星辰在缓缓旋转。
老妇人捧着这枚血玉般的骨哨,眼中充满了敬畏和悲伤。她挣扎着起身,踉跄地走到昏迷的宁瑞安身边。她枯瘦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过宁瑞安冰冷的脸颊,浑浊的泪水再次无声滑落。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花花震惊的举动——
她将血玉骨哨的吹口,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抵在了宁瑞安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上。她没有用力吹奏,只是用自己枯瘦的拇指指腹,以一种极其特殊的、带着**古老韵律**的节奏,轻轻着骨哨尾端那片神秘的黑色晶石!
随着她指腹的,那黑色晶石内部仿佛被唤醒,无数细小的星辰骤然加速旋转!整枚血玉骨哨,开始散发出极其微弱的、如同**心跳**般的**温润红光**!
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深邃**的震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的涟漪,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这震动无视了物理的阻碍,穿透了石穴的岩壁,朝着洞穴外的莽莽山林、朝着更遥远的黑暗深处,传递开去!
花花躺在草铺上,虽然听不见,但她全身的皮肤、甚至骨髓深处,都清晰地感受到了这股奇异的、带着**召唤**意味的震动!她手腕内侧那点靛蓝刺青,也在此刻传来一阵微弱的、如同**共鸣**般的温热感!
老妇人停止了。她将血玉骨哨从宁瑞安唇边移开,紧紧握在枯瘦的掌心。她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平静与决绝。她浑浊的目光穿透低矮的洞口,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沾着泪水和血污的嘴唇无声开合,仿佛在祈祷,又仿佛在吟诵古老的预言。
石穴外,沉沉的夜色笼罩着洪水退去后泥泞的山林。
距离石穴约一里外的一处隐蔽山坳里,几名侥幸从“承天号”爆炸中逃生的太子府精锐,正簇拥着狼狈不堪、半边脸被灼伤的陈枭。他们点燃了微弱的篝火,警惕地注视着黑暗。
突然,一个负责警戒的士兵猛地打了个寒颤,他惊疑不定地望向石穴所在的方向,压低声音对陈枭道:“将军…您…您有没有感觉到…地面…好像在动?一种很奇怪的…震动?”
陈枭眉头紧锁,侧耳倾听片刻,却什么也没听到。他烦躁地挥手:“闭嘴!是爆炸后的耳鸣!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尤其是那个老巫婆和那个女人!殿下有令,那女人身上的秘密,比宁瑞安的命更重要!”
士兵不敢再多言,但脸上惊疑未消。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刚才那一瞬间,他心脏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冰冷的东西轻轻捏了一下。
而在更远处,茫茫群山的深处,一些沉睡在古老洞穴、深潭、甚至地脉深处的存在,在那微弱却深邃的震动涟漪拂过时,似乎……微微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