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楼。
三日。
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寒意更甚,如同无形的冰针,穿透厚实的墙壁,渗入骨髓。
苏晨没有点灯,他就那么枯坐在冰冷的木板床上,背靠着同样冰冷、布满灰尘的墙壁。
窗外透进来的、被雪色映得灰白的天光,勉强勾勒出屋内简陋的轮廓。
也照亮了离床不远那张破木桌上,那方静静摊开的——血诏!
那方明黄绢帛,如同有生命般,吸引着他所有的目光。
尤其是那两行字:
“或:朕沐婉晴,以大周天子之名,下嫁于苏晨!”
“此誓,天地共鉴、神鬼共督。若有违逆,人神共弃,江山倾覆。”
墨迹淋漓,血印刺目。
女帝沐婉晴那决绝到近乎疯狂的姿态,那孤注一掷的眼神,仿佛穿透了三日的时光,依旧灼烧着他的视网膜。
三天了。
整整三天。
苏晨如同泥塑木雕,几乎没怎么动弹。眼窝深陷,乌青浓重,如同被人狠狠揍了两拳。
下巴上胡子拉碴,冒出一层青黑色的硬茬。头发更是乱糟糟地纠结在一起,像个被顽童捣毁的鸟窝。
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幽深、疲惫却异常清醒的光芒。
苏晨在想,疯狂地想。
用尽所有的脑细胞,榨干所有的历史知识、权谋认知和对人性的洞察力,去推演、去计算、去权衡。
女帝的目的?不用讲是赤裸裸的利用
利用苏晨的近智若妖,解决江南五大世家这个心腹大患,解决突厥这个悬顶之剑。
江南是钱袋子,更是粮仓。不解决江南,大周永远被掐着脖子。
突厥是外患,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刃。不解决突厥,寝食难安?
她沐婉晴,需要一个能帮她斩断这两条绞索的……刀。
而他苏晨,就是她女帝目前能找到的……最锋利、也最诡异的那把刀!
下嫁?
呵!
天大的笑话!
一个视权力如生命、连龙躯被触碰都视为奇耻大辱的女帝,会真心下嫁一个来历不明、身份卑贱的囚徒?
这不过是女帝抛出的、裹着蜜糖的毒饵。
一个将他和她、和这大周江山彻底绑死的枷锁。
一旦苏晨帮她解决了江南和突厥……
等待他的,绝不会是洞房花烛,凤冠霞帔!
更可能是……一杯毒酒!一条白绫!或者……一个永远不见天日的冷宫囚笼。
卸磨杀驴,鸟尽弓藏。这是刻在帝王骨子里的本能。
她沐婉晴……绝不会例外。
如何破局?
如何从这必死的棋局中……挣出一条活路?
苏晨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份血诏上。
血诏……
这既是催命符……或许……也是唯一的护身符?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型,越来越清晰!
苏晨内心疯狂推演
时机!
必须在她功成之时,在她收复江南、威望达到顶峰。
在她击退突厥、君临天下、成为真正意义上“中兴之主”的那一刻。
地点!
不能在深宫,不能在旧书楼。
必须在大庭广众之下,在文武百官面前。在万民瞩目的场合。
方式!
当众!
在凯旋大典?在祭天仪式?在封赏功臣的朝会上?
他苏晨,这个献策有功、运筹帷幄的功臣。
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恭恭敬敬地……献上这份血诏份上。
苏晨内心评估着可行性?
文武百官见证。女帝刚刚登临权力巅峰,正是最需要维护金口玉言、君无戏言形象的时刻。
女帝敢当众翻脸?敢否认自己亲手写下的血诏?敢在天下人面前背信弃义?
代价太大,她承受不起。
平定江南、击退突厥。
这是不世之功,足以封王拜相。他苏晨什么都不要,只要活命。
姿态放到最低,女帝若连这点仁慈都不给,如何服众?如何安抚其他功臣?
血诏为证: 这是铁证!
上面有她的亲笔,她的血指印,她的蟠龙私印,抵赖不得。
在天下人面前,这就是她沐婉晴亲口许下的、无法抵赖的承诺。
主动放弃“下嫁”: 这是关键。
他主动放弃这最也最僭越的选项,只求活命。
这极大地降低了女帝的损失感和被冒犯感,让她更容易接受。
同时,也堵住了那些可能因“下嫁”而攻击他的悠悠众口。
风险?
女帝可能觉得被当众“要挟”,颜面尽失,当场翻脸。
但在那种场合,在巨大功勋光环下,她翻脸的成本极高,可能性相对较低。
女帝可能假意答应,事后派人追杀,这是最大的风险。
所以归隐之地必须极其隐秘。行踪必须彻底消失。
值得赌吗?
苏晨看着血诏上那刺眼的“下嫁”二字,又摸了摸自己脖子上那道早己结痂的刀痕。
不赌?
留在她身边?
功成之日,就是死期。
赌!
至少有五成以上的机会。
用这份血诏,换一个……渺茫却真实存在的……活命机会。
想到这里,苏晨那布满血丝、疲惫不堪的眼中,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偏执的、孤注一掷的光芒。
干了!
就用这份血诏,赌一个未来。
苏晨猛地从床上跳下,冰冷的木板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苏晨冲到桌边,一把抓起那份染血的绢帛。入手冰凉,却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小心翼翼地将血诏折叠好,贴身藏入最里层的内袋。
紧贴着心脏的位置。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护身符。
做完这一切,他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
苏晨走到那扇紧闭的、布满灰尘的窗户前。
窗外,雪似乎停了。
灰白色的天光透进来,照亮了他脸上那浓重的疲惫,也照亮了他眼中那重新燃起的、带着一丝疯狂和希望的火焰。
自由……
这个字眼,如同甘泉,滋润着他干涸的心田。
苏晨仿佛看到了未来:
一个远离金陵、远离朝堂、远离所有阴谋算计的偏僻小城。
一处依山傍水、清幽雅致的大宅院。
用脑子里那些现代知识……改良农具、酿造美酒、烧制琉璃,开个日进斗金的商铺。
当个富甲一方、无忧无虑的……富家翁。
娶上几房温柔可人、不争不抢的……小妾。
天天睡到日上三竿,数钱数到手抽筋。
闲来无事,泛舟湖上,钓鱼饮酒……
没有户籍的枷锁,没有皇权的压迫,没有随时可能掉脑袋的恐惧。
只有……
属于自己的平淡、安稳、富足,甚至有点无聊的生活。
“呵……”
一声低低的、带着无尽疲惫和一丝憧憬的轻笑,在冰冷的旧书楼里响起。
苏晨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眼神迷离,仿佛己经看到了那遥不可及的……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