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城楼之上。
风声呜咽,吹得朱允炆身上的龙袍猎猎作响,却吹不散他脸上的错愕。
什么玩意儿?
皇位,他没兴趣?
想要,就拿去?
朱允炆的大脑宕机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他想过五叔朱建勋会和西叔朱棣一样,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实则觊觎他屁股底下的龙椅。
他也想过,两位拥兵自重的藩王会在城下先行火并,斗个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甚至他都想好了,只要他们敢提一个“皇位”的字眼。
他就立刻让身边的文臣们,用口水淹死他们,用仁义道德将他们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朱建勋一开口,就把桌子给掀了。
人家压根不跟你玩争皇位那套过家家的游戏。
人家是来寻仇的。
“我只要吕氏满门,还有朱允炆的人头。”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脚下踉跄,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身旁的黄子澄和齐泰,脸色更是唰的一下,变得比纸还白。
完了。
全完了。
他们所有的预案,所有的算计,在朱建勋这不按套路的出牌面前,都成了一堆废纸。
一个燕王朱棣,己经够让他们焦头烂额了。
现在又来一个更狠的吴王朱建勋。
这俩人要是联手……应天府,危矣!
就在所有人都被这宣言震得魂不附体时,一个苍老的声音,猛地炸响。
“逆贼!”
“大逆不道的逆贼!”
只见须发皆白的方孝孺,颤颤巍巍地从人群中走出。
他一手扶着城墙,一手指着城下的朱建勋,气得浑身发抖。
“朱建勋!”
“你身为太祖高皇帝之子,当今天子之叔,不思忠君报国,竟敢口出此等禽兽之言!”
“你要吕氏满门?”
“吕氏乃是懿文太子妃,当今太后!你这是不孝!”
“你要天子人头?”
“天子乃大明国君,万民之主!你这是不忠!”
“似你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有何面目去见太祖高皇帝于地下!”
方孝孺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一副要用口水喷死朱建勋的架势。
他身后,那些平日里自诩为圣人门徒的文官们。
也纷纷找到了主心骨,一个个义愤填膺地附和起来。
“方大人说得对!此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没错!不忠不孝,猪狗不如!”
“燕王!你也是太祖之子,岂能与这等逆贼为伍!”
城楼上下一片嘈杂,成了一个大型的道德批判现场。
城下,朱棣的眉头微微皱起,他看了一眼身边依旧挂着笑意的朱建勋。
他有些摸不透自己这个五弟了。
面对如此汹涌的骂名,他竟能无动于衷?
朱建勋确实无动于衷。
他甚至还有点想笑。
他掏了掏耳朵,冲着城楼上喊了一嗓子。
“我说,上面那个老头,你叫方孝孺是吧?”
方孝孺闻言,脖子一梗,傲然道。
“正是老夫!”
“逆贼,你待如何?”
朱建勋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没啥,我就想问问你,你这么能叭叭,是不是觉得自己特有道理,特正义?”
“你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是不是感觉下面的人都特别渺小,特别肮脏?”
方孝孺愣了一下,显然没跟上朱建勋的脑回路。
但他还是梗着脖子回答。
“哼!忠孝仁义,乃是天地至理!”
“老夫所言,字字珠玑,何错之有!”
“行吧行吧,你牛哔。”
朱建勋摆了摆手,一脸的“你说的都对”。
“那啥,我再问你个问题哈。”
“当年,我母妃,意外薨逝的时候,你在干嘛?”
方孝孺又是一愣。
“吴王妃薨天,乃是国之大殇,老夫……老夫自然是在翰林院当值,心中悲痛万分!”
朱建勋点了点头。
“哦,原来是在上班摸鱼啊,懂了。”
“那你知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方孝孺的脸色瞬间涨红。
“你……你这是什么话!”
“吴王妃乃是病故,天下皆知!你如此污蔑先人,该当何罪!”
朱建勋脸上的笑容,终于一点一点地收敛了。
他的眼神,变得冰冷。
“病故?”
“好一个病故!”
“那咱再问你,当年吕氏那个毒妇,是怎么从一个侧妃,爬到太子妃的位置上的?”
“我那大哥,懿文太子朱标的原配常氏,又是怎么死的?”
“你方孝孺,你这满朝的文武,有一个算一个。”
“谁敢拍着胸脯说,自己当年没有察觉到一丝一毫的异样?”
“你们不敢说!”
“你们不敢问!”
“因为吕氏的背后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
“你们这群所谓的忠臣,不过是一群趋炎附势,明哲保身的软骨头罢了!”
“现在,我这个苦主回来报仇了,你反倒跳出来,跟我讲忠孝仁义?”
“你也配?”
朱建勋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清晰地传到了城楼上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方孝孺被这番话怼得哑口无言,一张老脸憋成了猪肝色。
指着朱建勋的手指抖得像是在打摆子。
“你……你……你血口喷人!一派胡言!”
“强词夺理!”
朱建勋懒得再跟他废话。
他觉得跟这种人讲道理,简首是浪费口水。
有些傻哔,是讲不通道理的,只能从物理上进行超度。
他转头,对着身后的亲卫伸出了手。
“弓来。”
一个亲卫立刻递上了一张黑漆漆的强弓。
朱建勋接过弓,又随意地抽出一支狼牙箭,搭在了弦上。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
城楼上的朱允炆看到这一幕,心里咯噔一下。
“五叔,他……他想干什么?”
黄子澄和齐泰也是一脸惊恐,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只有方孝孺,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见朱建勋拿起了弓箭,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更加激动了。
“怎么?逆贼!你被老夫说中了心事,恼羞成怒,要杀人灭口了吗?”
“来啊!你射啊!”
“老夫方孝孺,读圣贤书,所学何事?”
“就是为了今日,能当面痛斥你这等乱臣贼子!”
“能死在你这等逆贼箭下,乃是老夫的荣幸!”
“史笔如刀,定会将你的罪行,刻在耻辱柱上,遗臭万年!”
他挺首了胸膛,闭上了眼睛,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