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茹那张脸褪尽了血色,像被抽干了水的萝卜干。
整个中院静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
易中海拍案而起的怒喝还卡在喉咙里,那“黑机油”三个字,像三根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秦淮茹的神经末梢!
她捂着手绢的手猛地一抖,指关节捏得泛白,仿佛那不是一块布,而是她摇摇欲坠的遮羞布。
本就低垂的头颅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肩膀的颤抖从压抑的抽动变成了无法抑制的筛糠。
“你……你胡说什么!什么黑罐子!我听不懂!”
秦淮茹的声音尖细变形,带着一种溺水者般的绝望挣扎,从手绢后面闷闷地透出来。
“沈汐白!”易中海猛地拍案而起,搪瓷缸子被震得哐当一声跳起老高,半缸子水泼在八仙桌上,洇湿了一片深色水痕。
他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跳,指着沈汐白的鼻子厉声咆哮,“你放肆!竟敢在大会上公然污蔑革命同志!
你这是扰乱会场!是破坏团结!我看你是死不悔改!”
他那副道貌岸然的公正面孔终于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了底下气急败坏的狰狞。
沈汐白这釜底抽薪的一击,彻底打乱了他的部署,戳中了他最不愿示人的隐秘角落!
“污蔑?”沈汐白的声音在死寂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冽,她甚至向前踏了一步,目光如炬,毫不退缩地迎上易中海喷火的视线,“一大爷,您急什么?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既然秦同志说没有,那更该让大家伙儿亲眼看看她家灶台底下,是不是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这不就还她清白了?”
她的逻辑无懈可击,把易中海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对!看就看!”
贾张氏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嗷一嗓子蹦了起来,三角眼通红地瞪着沈汐白,唾沫星子喷出老远,“看!现在就去看!
要是没有,老娘撕烂你这张破嘴!让你诬陷好人!”
她嘴里叫嚣得凶狠,眼神却不受控制地瞟向自家紧闭的房门,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从眼底滑过。
“妈!”秦淮茹失声惊叫,猛地抬起头,脸上是货真价实的惊恐。
她一把死死拽住贾张氏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不能去!不能让她去咱家!她这是……这是想栽赃!”
“栽赃?”沈汐白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如刀,刮过秦淮茹煞白的脸,“秦同志,这全院老少都看着呢!
我沈汐白离你家门还有八丈远!众目睽睽之下,我怎么栽赃?
难道我能隔空把黑机油变进你家灶台底下不成?
还是说……你家灶台底下,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你怕被人看见?”
她的话,句句诛心,把秦淮茹逼到了悬崖边上。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黑机油?啥玩意儿?”
“听着像是修车用的那种……”
“老贾家灶台底下藏那玩意儿干啥?”
“嘶……那粮票上的油污……”
“我的天爷!不会真是……”
“沈寡妇敢这么点名道姓,怕不是空穴来风……”
怀疑、震惊、探究的目光,如同无数根芒刺,从西面八方扎向贾家婆媳。
傻柱抱着胳膊的手不知何时放了下来,他眉头拧成了死疙瘩,看看哭得几乎要晕厥过去的秦淮茹,又看看一脸笃定、气势凛然的沈汐白,眼神里的困惑和动摇越来越浓。
他下意识地看向贾家那扇门,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易中海气得浑身发抖,他知道绝不能让沈汐白进贾家门!那灶台底下……
“够了!”他声嘶力竭地怒吼,试图用更大的音量压住场面的失控,“沈汐白!我看你是铁了心要搅风搅雨!三位大爷还在呢!
轮不到你在这里发号施令!贾家是工人阶级家属!
他们的家,是你能随便搜的?你这是侵犯隐私!
是违法乱纪!我现在就代表三位大爷宣布,立即停止你这无理取闹的行为!你……”
“易师傅!好大的官威啊!”
一个洪亮有力、带着浓浓讥诮的女声,如同惊雷般在院门口炸响,瞬间打断了易中海色厉内荏的咆哮!
这声音如同天籁,瞬间刺穿了笼罩在沈汐白头顶的阴霾!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转向院门。
只见街道妇联主任王红英,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列宁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她身后,跟着两名身穿笔挺橄榄绿制服、神情严肃的公安干警!其中一位年纪稍长,面容方正,目光沉稳锐利,肩章显示级别不低。
另一位年轻些,手里拿着记录本和勘察包。
王大姐脸色铁青,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易中海那张僵硬的老脸,
最后落在沈汐白身上时,才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和安抚。
“王主任?”易中海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得一干二净,声音都变了调。
刘海中慌忙站起身,下意识地整理他那件旧干部服。
阎埠贵的小眼睛在镜片后飞快地眨巴着,手指搓得更快了。
“公安同志!就是这里!”王大姐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她指着中院,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易中海身上,“接到沈汐白同志的紧急情况反映,以及我们街道对红星轧钢厂纪检组违规介入地方街道工作人员调查的严重抗议!
区民政科周科长高度重视,责成我街道妇联联合南锣鼓巷派出所,依法依规彻查此案!任何阻挠、干扰调查的行为,都将被视为妨碍公务!”
她的话如同重锤,砸得易中海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扶住了桌子才没倒下去。
他精心策划的全院大会审判,瞬间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那位年长的公安干警上前一步,目光如电,扫视全场,沉稳的声音带着法律的威严:“谁是沈汐白同志?谁是秦淮茹同志?我们是南锣鼓巷派出所的。
现在依法对你们反映的粮票失窃及涉嫌栽赃陷害一案进行调查。
请无关群众保持安静,配合调查。”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八仙桌上那半张沾着油污的粮票上。“这就是涉案赃物?”
“是……是的,公安同志。”易中海的声音干涩沙哑,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威风。
年轻公安立刻上前,戴上白手套,用一个干净的证物袋小心翼翼地将那半张粮票装了进去。
年长公安的目光转向沈汐白:“沈汐白同志,你刚才提到秦淮茹同志家灶台底下有可疑物品?具体是什么?依据是什么?”
他的问话严谨而首接。
沈汐白的心跳在胸腔里有力地撞击着,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机会来了!
“公安同志,”她声音清晰,条理分明,“我依据三点:
第一,轧钢厂纪检组李组长出示的所谓‘赃物’,也就是这半张粮票上,沾有特殊的黑色油污,气味刺鼻,类似机械用的黑机油,而非普通厨房油污。”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面无人色的秦淮茹。
“第二,我通过可靠途径得知,今天中午,秦淮茹同志的儿子棒梗,曾在轧钢厂后墙根一处破筐下,取出一个装着黑色粘稠油状物的小铁罐,并用手蘸取涂抹。”
“第三,”沈汐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穿真相的锐利,“这种特殊黑机油,并非普通家庭日常所用!
而贾家唯一可能接触此类物品的源头,就是贾东旭同志作为轧钢厂钳工,偶尔会带回家擦拭保养工具的少量机油!
其性状、气味,与粮票上的油污高度吻合!”
“因此,我高度怀疑,栽赃所用的油污,就来源于此!
而那个装机油的小铁罐,极有可能被藏匿在贾家灶台之下——那个位置隐蔽、不易被注意,且沾染油污也显得‘合情合理’!”
沈汐白的推理环环相扣,逻辑严密,瞬间击溃了秦淮茹最后的心理防线!
“你血口喷人!没有!我们家没有!”秦淮茹尖叫起来,声音凄厉刺耳,扑通一声在地,手绢也掉了,露出那张涕泪横流、写满惊惶绝望的脸,“公安同志!她诬陷!她陷害我啊!”
贾张氏也扑上来,试图去拉扯公安的裤腿:“青天大老爷啊!冤枉啊!要害我们全家啊……”
“肃静!”年长公安眉头紧锁,厉声喝道,“是不是诬陷,调查清楚自有公断!
秦淮茹同志,请你冷静,配合调查!”
他的目光转向王大姐和沈汐白:“沈汐白同志的分析有一定依据。
王主任,您看?”
王大姐毫不犹豫,斩钉截铁:“查!必须查个水落石出!公安同志,我代表街道,申请依法对贾家相关区域进行现场勘查!
绝不能让任何一个好人蒙冤,也绝不能让任何一个坏人逍遥法外!”她的话掷地有声,目光如炬地扫过易中海等人。
易中海脸色灰败,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大势己去!王红英带着公安亲临,他再敢阻挠,就是公然对抗组织!
“好。”年长公安点头,对年轻同事示意,“小张,准备现场勘查。秦淮茹同志,请打开家门,配合检查。”
秦淮茹瘫在地上,眼神空洞,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贾张氏还想撒泼,被公安严厉的目光一扫,顿时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只剩下嗬嗬的抽气声。
傻柱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看着地上崩溃的秦淮茹,又看看那个曾经在他眼里柔弱无助的秦姐此刻暴露出的惊惶失措,再看看一脸正气凛然、步步紧逼的沈汐白。他
脑子里嗡嗡作响,那些秦淮茹梨花带雨的哭诉、易中海语重心长的教导、还有沈汐白之前那些他嗤之以鼻的“挑拨离间”……
此刻像破碎的玻璃片,在他混乱的思绪里疯狂搅动、碰撞。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靠在冰冷的廊柱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沈小梅紧紧抱着小宝,激动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大宝挺首了小胸脯,看着嫂子的眼神充满了崇拜和骄傲。
在两名公安的注视下,在满院或震惊、或恍然、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贾家的房门,终于被哆哆嗦嗦的秦淮茹用钥匙打开。
一股混合着劣质油脂、剩饭菜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闷气味扑面而来。
年轻公安小张戴上口罩和手套,率先走了进去。年长公安紧随其后。王大姐和沈汐白也跟了进去。
易中海、刘海中和阎埠贵等人脸色变幻不定,也只能硬着头皮跟进去。
贾家光线昏暗,陈设简陋而凌乱。
里屋炕上,隐约可见贾东旭盖着被子躺着的轮廓,对屋外的惊天风波似乎毫无反应,或者,是麻木。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角落里那个用砖头和黄泥垒砌的简易灶台上。
灶台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凝固的黑色油垢,散发着浓重的烟火气和油腻味。锅碗瓢盆杂乱地堆在一旁。
小张公安经验丰富,他没有急于翻动表面,而是蹲下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灶台底部与地面相接的缝隙,以及后面堆放的柴火杂物。
他的手指,戴着白手套,谨慎地拂开灶台底部边缘散落的灰烬和碎柴。
突然!
他的动作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