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耳洞的缝纫机声伴随了整个雨季,首到一纸调令将顾卫国和李玉儿送回内地。当两人背着军绿色行囊站在老家土屋前时,王秀莲正蹲在门槛上择豆角,看见儿子儿媳晒得黝黑的脸,豆角筐“哐当”翻倒在地。
“卫国!玉儿!”老人扑上来抱住李玉儿,摸到她肩上磨出的茧子,眼泪唰地下来了,“遭罪了遭罪了,这前线咋把人磋磨成这样?”
顾卫国刚想解释,李玉儿却抢先笑道:“娘,您不知道呢,我在前线开了‘战地裁缝铺’,连团长都找我补军装!”她掀开行李,掏出个包着红布的物件,“看,这是部队发的‘支前模范’奖状!”
奖状在土墙上一贴,李老实蹲在灶房吧嗒着旱烟袋,半晌才开口:“部队让你们回来,是要转业了?”
顾卫国正在擦枪(虽己转业但仍习惯性保养),闻言手一顿:“暂时在后勤仓库安置,玉儿……”
“我想在镇上开个裁缝铺!”李玉儿放下给娘揉肩的手,“昨天路过供销社,看见王主任偷偷卖喇叭裤裁剪图,这生意能做!”
王秀莲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上来:“开铺子好是好,可你们好不容易回来,不多陪陪我们?”
李玉儿的“商业嗅觉”向来敏锐。她揣着“支前模范”奖状找到王主任,只见他正对着一堆花布料唉声叹气:“唉,进了批‘奇装异服’的料子,没人敢买……”
“我敢要!”李玉儿展开一张手绘设计图,“喇叭裤改良版,裤脚收窄两寸,既时髦又不张扬,再配这种小碎花衬衫,保证卖疯!”
王主任将信将疑:“能行吗?现在风头还紧……”
“咋不行?”李玉儿指着奖状,“我是支前模范,带头穿‘改良时髦装’,这不叫资产阶级,叫‘新时代军嫂风貌’!”
夜里,王秀莲摸着李玉儿手上的茧子,突然小声问:“玉儿,跟娘说实话,在前线怕不怕?”
李玉儿正收拾缝纫机零件,闻言动作顿了顿,随即笑道:“怕呀,可看见战士们穿着我补的军装冲锋,就觉得啥都值了。娘,我跟卫国商量了,在镇上开店,离你们近,能常回来看看。”
“傻孩子,”王秀莲叹了口气,“娘不是不让你干,是怕你太累。你这性子,跟你爹年轻时一个样,犟!”
裁缝铺开业那天,李玉儿特意做了身“改良喇叭裤”,裤脚绣着小小的五角星。顾卫国穿着她新做的中山装,胸前别着那枚军功章,往门口一站,立刻吸引了全镇人的目光。
“快看!那不是战斗英雄顾卫国吗?”
“他媳妇就是那个在前线缝衣服的军嫂?啧啧,这裤子真好看!”
刘艳带着食品厂的糖糕赶来,往柜台上一放:“玉儿,尝尝我改良的‘军嫂红糖糕’,加了核桃碎!”
张建军也凑过来,手里拎着工具箱:“我……我来免费修鞋,支持军属创业!”
正当生意红火时,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的中年妇女走进来,身后跟着个扎马尾的小姑娘。妇女打量着店里的样衣,突然开口:“你就是李玉儿?”
“我是,请问您需要做什么衣服?”
妇女笑了笑,掏出工作证:“县服装厂的,听说你设计的‘改良喇叭裤’很受欢迎,想请你去厂里当技术顾问。”
李玉儿愣住了,顾卫国却上前一步:“顾问可以当,但我们有个条件:得允许她每月回乡下看父母。”
最终,李玉儿成了县服装厂的兼职顾问,每周往返于镇上的裁缝铺和县城的服装厂。顾卫国则在仓库附近开垦了块菜地,种上李玉儿爱吃的青菜。
这天,李玉儿挑着刚做好的样衣回乡下,扁担压得肩膀生疼。路过田埂时,看见顾卫国正在给白菜浇水,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顾卫国!”她喊了一声,放下担子,“看我给娘做的新棉袄,絮了双倍的棉花!”
顾卫国首起腰,擦了擦汗:“累了吧?我来挑。”
“不用!”李玉儿重新挑起担子,“当年在前线挑着缝纫机跑,这点算啥?”
晚上,李玉儿在油灯下画设计图,顾卫国在一旁整理菜地账本。王秀莲端来煮好的红薯,看着儿媳专注的侧脸,忍不住说:“玉儿,要不别这么拼了?看你都瘦了。”
“娘,我这是在规划新生活呢!”李玉儿举起设计图,上面画着带兜帽的防寒服、可拆卸内胆的军装,“等攒够了钱,我想办个服装培训班,专门教军嫂做衣服,让她们既能顾家,又能赚钱!”
顾卫国放下账本,握住她的手:“我支持你。”
王秀莲看着眼前的两人,终于笑了:“好,都好,只要你们平平安安,比啥都强。”
油灯的光晕映在墙上,将三人的影子叠在一起。李玉儿知道,告别了前线的炮火,肩挑的不再是枪林弹雨中的缝纫机,而是属于他们一家三口的、充满希望的新生活。而那根磨出老茧的扁担,不仅担起了布料与针线,更担起了一个时代里,军嫂与军人共同前行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