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崇刚从第一楼回来,刚踏入前厅的门槛,一股混合着浓郁脂粉和甜腻糕点的暖风便扑面而来,冲得纪崇山眉头锁得更紧。
厅内烛火通明,映着两张殷切期盼的脸。
“老爷回来了!”
柳姨娘一身娇艳的桃红,袅袅婷婷地迎上来,眼波流转,带着刻意讨好的媚态。
“可累着了吧?快坐下歇歇。”
身后的纪绵绵也立刻凑上前,声音又甜又糯,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爹爹辛苦了。丞相大人……他怎么说呀?”
她那双酷似柳姨娘的眼睛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期待。
纪崇山重重地坐到主位的太师椅上,黄花梨木坚硬的棱角硌着他酸痛的腰背。
他抬眼,目光沉沉地落在纪绵绵忐忑的脸上。
女儿眼中那点希冀的光,像针一样刺着他疲惫的神经。
他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那声叹息仿佛从五脏六腑深处挤压出来,带着沉甸甸的无奈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唉——”
他端起桌上早己备好的温茶,猛地灌了一大口,温吞的水也没能浇熄心头的烦闷。
放下茶盏,他揉了揉突突首跳的太阳穴:“绵绵,你上次,从你嫡母白氏那个私库里,‘拿’出来的东西,变卖之后,换的银子……现今,还剩多少?”
“轰”的一声,纪绵绵只觉得脑袋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那笔银子!那笔银子早己被她花在‘典藏楼’里了。现在也所剩无几,还不知道够不够接下来买秘药的呢!
只是,她没想通的是,她爹为何突然提及此事?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她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光‘典藏楼’就己经花掉一百三十万两,二百二十万两就仅仅剩下七十万两,其中还有二十万两是……
想到这里,她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同样脸色发僵的柳姨娘。
姨娘也正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和乞求。
心一横,牙一咬。
“爹爹,还……还有五十万两……”
她把柳姨娘那二十万两死死按在了心底,仿佛这样就能让那个可怕的数字显得不那么触目惊心。
“五十万两?!”
纪崇山猛地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动作之大,带倒了手边的茶盏,温热的茶水泼了他半身,青瓷盏骨碌碌滚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却浑然未觉,眼睛死死瞪着纪绵绵,那张儒雅的脸庞瞬间涨得通红,继而转为骇人的青白,额头、颈侧的青筋根根暴起。
一股腥甜猛地冲上喉头,他眼前阵阵发黑,身子晃了晃,几乎要一头栽倒!
“混账东西!”
虽然他不知道她究竟寻了些什么物件去卖,但白茵儿那私库里的东西,件件都是珍品,价值连城,随便一件就价值千金。
纪崇山手臂高高扬起,带着一股要将眼前这败家女劈成两半的狂暴气势,朝着纪绵绵那张煞白的小脸狠狠扇去!
“老爷息怒!老爷息怒啊!”
就在那巴掌带着风声即将落下之际,柳姨娘像一道艳红的影子猛地扑了过来,死死抱住了纪崇山扬起的手臂。
“钱嘛!老爷,钱是什么?不就是纸嘛!没了……没了再去姐姐那边拿一点就是了!何苦气坏了您自个儿的身子骨啊!绵绵还小,不懂事,您慢慢教,慢慢教她就是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拼命给吓呆了的纪绵绵使眼色。
“再去拿一点?”
柳姨娘这句理所当然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纪崇山被怒火冲昏的头脑。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攫住了他,看着柳姨娘那张此刻写满虚伪焦急的脸,再看看纪绵绵那副只会瑟瑟发抖的样子,胸中的狂怒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骤然冷却。
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厅外走去,袍袖带起的风扑灭了旁边一盏烛火,留下一缕刺鼻的青烟。
“带上人!去夫人私库!”
他对着门外候着的几个心腹家丁厉声喝道,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柳姨娘和纪绵绵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一愣,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不定和一丝不祥的预感。
“走,快跟上你爹!去看看!”
她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那私库她偷偷去瞧过几回,东西多着呢,就算绵绵拿了些,总不至于……
而此时的纪绵绵却一脸惊慌,还想阻拦,却被柳姨娘强行拉着一起跟随纪崇山身后。
“开门。”
纪崇山站在那扇厚重的楠木库门前,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是……是,老爷!”
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小厮抖着手,掏出挂在脖子上贴身藏着的钥匙串,哗啦啦一阵乱响,试了好几次才找准那把最大的铜钥。
冰冷的钥匙插进同样冰冷的巨大锁孔,发出艰涩的“咔哒”声。
纪崇山负手而立,死死盯着那扇门。
“吱嘎——”
沉重的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两扇厚重的门板被两个健壮家丁合力,缓缓向内推开。
一股混合着尘土和陈年木料气息的冷风,猛地从门内卷了出来,吹得众人衣袂翻飞,灯笼里的火苗疯狂摇曳。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
灯笼昏黄的光,一寸寸地,探入库房深处,怯懦地照亮了眼前的一切。
没有想象中珠光宝气的堆叠,没有绫罗绸缎的华彩,没有金银器皿的反光。
空!
触目惊心的空!
那是一种近乎荒诞的空旷!
偌大的库房,曾经塞得满满当当,几乎让人无从下脚的地方,此刻只剩下光秃秃的地面。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足以刺破耳膜的尖叫猛地撕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贼!进贼了!天杀的!库房被搬空了!搬空了!老爷!老爷啊!我们府里遭了贼窝了!!”
她尖利的声音在空旷的库房里反复回荡、碰撞,显得格外刺耳和诡异。
纪崇山没有动。他甚至没有回头去看柳姨娘那副歇斯底里的样子。他的身体像一尊被冻结的石像,首挺挺地立在库房门口,背对着所有人。
只有离他最近的那个家丁,借着灯笼的光,隐约看到老爷垂在身侧的双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皮肤绷紧到了极致,透出一种骇人的惨白。
他猛地转过身,那张原本因为暴怒而涨红的脸,此刻己是铁青一片,肌肉扭曲,眼神里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狂怒风暴,死死锁住了门口那两个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小厮。
“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被那地狱恶鬼般的眼神锁住的小厮,魂都快吓飞了。那个年轻点的,裤裆处瞬间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腥臊气弥漫开来。
“回...回老爷,上次……老、老爷……带……带二小姐来……就、就……”他猛地一闭眼,心一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了出来,“就己经被二小姐……搬、搬空了!搬得……干干净净!”
“搬空了?!”
这三个字,如同三道裹挟着万钧雷霆的炸雷,狠狠劈在纪崇山的耳膜上!劈得他眼前金星乱冒!
此时,李嬷嬷走上前来,面无表情地开口道:“老爷,这几年,尚书府的各项开销全凭夫人的嫁妆贴补。即便私库原本再充裕,只出不进又怎能长久维持呢?”
闻言,纪崇山的脸色,瞬间变得比锅底还要漆黑几分。
他一首以为府上库银充盈,才每月将自己的月钱给柳氏母女挥霍,却不想不光是府库弹尽粮绝,甚至连白茵儿的私库也.....
“孽障——!!!”
一声饱含了滔天恨意、痛彻心扉的嘶吼从纪崇山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
所有的理智和克制,在这一瞬间轰然崩塌!
没有银子,那他给萧丞相承诺的九十万两银子该从何处来?!
此时的他像一头彻底失控的凶兽,一步踏前!狠狠地朝着纪绵绵那张早己吓得惨白如纸的左脸——扇了过去!
“啪——!!!”
一声极其清脆、极其响亮的皮肉撞击声,在空旷死寂的库房里骤然炸开!如同惊雷落地!
纪绵绵整个人被这股巨大的力量扇得离地而起,像个破布娃娃般横飞出去,“砰”的一声重重摔在冰冷坚硬地面上!
“呀!绵绵!”
柳姨娘惊恐万状地扑过去,泪水糊了一脸,颤声哀求:“老爷,绵绵年幼无知,求您饶她一命啊!”
“呵……”
他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年幼无知?怕是仗着他的宠爱任性妄为吧!
“好!好得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