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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答应带来的那点脂粉香气，混合着窗外湿冷的泥土气息，在殿内久久不散。顾明璃独坐灯下，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小几光滑的漆面。雷声依旧滚滚，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窗纸，像无数焦躁的手指在叩问。安答应那句“夜里莫要乱跑”，如同毒蛇的信子，缠绕在心头，冰冷滑腻。
她不能动。至少今夜，绝不能踏入冷宫废墟半步。那看似松懈的防线之下，必然张开了致命的罗网。皇帝，或者赵全的爪牙，或许正潜伏在某个被雨水冲刷得冰冷的角落，等待着自投罗网的猎物。
挫败感如同潮水，无声地侵蚀着理智的堤岸。皇后用命换来的钥匙就在手中，秘密近在咫尺，却因这重重阻碍而遥不可及。顾明璃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恶与焦灼。不能急，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绝对的冷静。
目光落在内室书案上。那里静静摊着贵妃叶赫那拉氏所赠的那本《弈旨玄机》，和田玉的棋谱封面在昏黄的烛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这本棋谱自那日送抵后，她翻阅过数次，只觉棋局精妙，推演深奥，却也未曾发现异常。贵妃其人，心思深沉，那抹浓重的悲哀绝非无的放矢。她赠予棋谱，难道真的只是感谢救命之恩？还是另有所指？
昨夜废墟佛堂前功亏一篑，或许并非全是坏事。至少证明了一点：单靠钥匙和蛮力，无法开启那道门。它需要契机，或者……指引？
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顾明璃起身走到书案前，再次拿起那本棋谱。这一次，她不再关注棋局的胜负手，而是仔细检查书册本身。
封面触手温凉，玉质细腻，并无夹层。她小心翼翼地捻开书页，一页页细细过去。纸张是上好的宣纸，厚实挺括，墨色深沉，棋谱图示清晰。翻到大约三分之一处，指尖忽然传来极其细微的滞涩感。她动作一顿，将书页靠近烛光。
是第三十七页。这一页的边缘，似乎比其他书页略厚一点点，像是……曾被什么粘住过？她屏住呼吸，用指甲极其小心地刮蹭着书页边缘。
一点小小的、干瘪的褐色物体悄然脱落，掉落在深色的桌面上。顾明璃捻起它，凑到眼前。是一枚干枯的苍耳子！这种多生于荒僻野地、极易粘附的小刺果，怎么会出现在贵妃所赠、理应精心保管的棋谱里？
她心中疑窦丛生，目光立刻聚焦在苍耳子原本粘附的位置——棋谱第三十七页的右下角。那里，描绘的并非星位布局，而是几笔看似随意勾勒的墨线，像是一块不规则石砖的局部纹样。纹路曲折盘旋，中心却有一个清晰的、微凹的莲花图案。
莲花？！
顾明璃瞳孔骤然收缩！昨夜在冷宫佛堂，她借着稀薄的月光，曾看到断头菩萨像基座附近的石砖缝隙！其中一块条石的下方，靠近泥土的边缘，似乎就刻着一个模糊的、被青苔和尘土半掩的莲花纹！当时只以为是佛像基座的寻常装饰，未曾深想！
难道……这就是指引？那莲花纹，便是符印钥匙的对应位置？或者……是开启机关的窍门？
心脏在胸腔里急促地跳动起来，血液奔涌的声音几乎盖过了窗外的雨声。她强压激动，指尖颤抖着抚过那粗糙的莲花图样。纹路凹陷的深浅，走向……她闭上眼，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昨夜看到的那块石砖位置——就在基座侧面，那条留有新鲜刮痕的条石下方！
贵妃……她竟将冷宫密道入口的关键标识，藏在了这本棋谱里！以如此隐晦的方式！
“啪嗒！”
一声轻微的脆响自身后传来。顾明璃瞬间回神，手指猛地合拢棋谱，将那枚干枯的苍耳子紧紧攥入掌心，另一只手迅速拂过桌面的墨迹，仿佛只是在整理书册。
她转过头。是素蟾，正端着一个红漆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甜羹。“小主，雨夜寒凉，奴婢炖了点银耳莲子羹，您用些暖暖身子。”她脸上带着惯常的恭顺笑容，目光却飞快地扫过顾明璃手中的棋谱和略显紧绷的肩背。
“放下吧。”顾明璃语气平淡，将棋谱合拢，随意地放在书案一角，“有劳姑姑费心。”她走到桌边坐下，拿起瓷勺搅动着碗里晶莹剔透的羹汤，热气模糊了她的面容。
素蟾并未立刻退下，反而走近两步，目光落在书案上摊开的棋谱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小主这几日钻研棋谱，想必棋艺精进了不少。奴婢瞧着这棋谱装帧真是雅致，这玉质的封面，怕是连皇后娘娘宫中都少见呢。”她伸出手指，似乎想触碰那温润的玉封面。
顾明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素蟾是发现了什么？还是单纯的好奇？她绝不能让她碰到书页边缘！
就在素蟾指尖即将触及棋谱的刹那，顾明璃状似不经意地抬手，用瓷勺轻轻敲了一下素蟾伸出的手腕。“哎呀！”素蟾低呼一声，触电般缩回手。
“小心些，”顾明璃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地看着她，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责备，“这棋谱是贵妃娘娘所赠，贵重得很。若是不小心污损了，本主可不好交代。”她搅动甜羹的动作未停，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无心之举。
素蟾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和慌乱，连忙低头认错：“是奴婢莽撞了！小主恕罪！”她不敢再看那棋谱，垂着眼帘，迅速退后几步，“奴婢……奴婢去看看小厨房的火候。”说完，匆匆行了一礼，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内殿。
殿门合拢。顾明璃紧绷的肩背才缓缓放松，手心己是一片冰凉的汗湿。她摊开手掌，那枚干瘪的苍耳子己被汗水浸得微潮。好险！素蟾方才的动作，是试探？还是……她背后之人，也察觉到了棋谱的不寻常？
窗外，雷雨不知何时己经转小，淅淅沥沥的雨声里，传来宫中下钥的沉重回响，以及巡夜侍卫在湿滑宫道上更加清晰频繁的脚步声。一声声，敲打着沉寂的夜色。
顾明璃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本棋谱。贵妃的指引己得，然而通往秘密的路，依旧荆棘密布。安答应的警告，素蟾的窥探，骤然加强的守卫……一张无形的网，似乎正从西面八方悄然收紧。
她端起那碗早己凉透的银耳羹，却毫无胃口。指尖无意识地蘸了点冷透的羹汁，在光滑的桌面上，缓缓勾勒出那朵记忆中的、冷宫佛堂基座下的莲花纹样。
风雨暂歇，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