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辰,”林秀云看着儿子,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录取通知书收好了吧?过两天得去学校办手续了。这大学离家是远了点……”
“妈,放心,高铁也就几个钟头,放假我就回来。再说了,您儿子这么大人了,还能丢了不成?”杨辰语气轻松,带着安抚人心的笃定。他是这个家的骄傲,也是粘合剂,父母眼中的沉稳可靠,妹妹心中的无所不能。
夕阳又沉下去几分,将天边的云霞烧成了最浓烈的橘红与绛紫。小院里,光影斑驳,紫藤花的香气、红烧肉的浓香、西瓜的清甜、还有桐油与河水的微腥,奇妙地融合在一起,构成了这个黄昏最温暖踏实的背景。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苏州评弹调子若有若无地飘着,邻居阿婆在隔壁院子唤孙子回家吃饭的声音也传了过来。一切都浸泡在一种近乎完美的、带着烟火甜香的安宁里。杨辰看着父母含笑的脸庞,看着妹妹无忧无虑的笑靥,胸腔里被一种沉甸甸的幸福填满。这个小小的、临河的家,就是他的整个世界,坚固,温暖,充满希望。
晚饭是简单却丰盛的家常菜。林秀云的红烧肉油亮,入口即化;清炒的河虾仁鲜甜弹牙;碧绿的炒时蔬点缀其间。一家人围坐在院中的小桌旁,说说笑笑。杨建国讲着白天听来的镇上趣闻,林秀云唠叨着家长里短,杨辰不时插科打诨,逗得小雨咯咯首笑。碗筷碰撞的轻响,咀嚼食物的声音,交织着欢声笑语,是最平凡也最珍贵的乐章。
饭后,林秀云收拾碗筷,杨建国又拿起他的渔网,打算再检查一遍。杨小雨缠着哥哥:“哥,家里没酸奶了!我们去小超市买点呗?顺便……嘿嘿,看看路口王爷爷还在不在,我想买个糖画!”
杨辰看了看父母,林秀云在厨房里应道:“去吧去吧,刚吃饱走两步也好。辰辰,看好小雨,别让她乱跑。”
“知道啦妈!”杨辰应着,回屋拿了件薄外套穿上。
一家西口出了院门,沿着青石板铺就的河岸慢慢走着。河水在暮色里变成深沉的墨绿,倒映着两岸渐次亮起的灯火,像撒落了一河的星子。晚风带着水汽拂面,清凉舒适。杨建国和林秀云走在前面,低声说着话,背影在暮色中显得安稳而亲密。杨辰和杨小雨跟在后面,妹妹叽叽喳喳地说着海洋馆的期待,杨辰含笑听着,偶尔点头应和。
小镇的夜晚宁静而缓慢。走到靠近镇口马路的地方,能听到稍远处主干道上传来的车流声,像是另一个世界的背景音。路口昏黄的路灯己经亮起,灯下一个小小的糖画摊子支在那里。摊主王爷爷正佝偻着背,用一把小铜勺舀起滚烫粘稠的糖稀,手腕灵巧地转动,在冰凉的石板上勾勒出蝴蝶的轮廓。晶莹剔透的糖丝在灯光下闪着的琥珀色光泽,甜香丝丝缕缕飘散过来。
“看!王爷爷还在!”杨小雨眼睛一亮,指着马路对面,声音里充满了惊喜。她像只被惊动的小鹿,完全被那神奇的糖画吸引,几乎是本能地、带着雀跃,抬脚就朝马路对面跑去,嘴里还喊着:“爷爷,我要一个……”
“小雨!看车!”杨辰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就在同一瞬间,一阵沉闷得如同野兽咆哮般的引擎轰鸣声,伴随着刺耳到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小镇黄昏的宁静!一辆庞大的、满载着渣土的重型卡车,像一头彻底失控的钢铁巨兽,从主干道斜刺里疯狂地冲了出来!它的车头歪斜着,巨大的轮胎与地面剧烈摩擦,发出刺鼻的橡胶焦糊味,拖出长长的、绝望的黑色轨迹,却丝毫无法遏制它那恐怖的惯性冲力!巨大的阴影如同死神的斗篷,瞬间吞噬了路灯昏黄的光晕,也吞噬了糖画摊前那片小小的、温暖的光明之地!
时间在杨辰的感官里被无限拉长、扭曲。
他清晰地看到妹妹脸上那瞬间凝固的、茫然无措的惊恐。看到她飞扬的马尾辫在骤然掀起的腥风中断裂般静止。看到王爷爷惊骇抬头时浑浊眼睛里倒映出的庞然大物。看到父母猛地回头,脸上血色瞬间褪尽的绝望表情——杨建国目眦欲裂,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林秀云伸出的手徒劳地抓向虚空,喉咙里挤出半声凄厉到变调的“啊——!”
世界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那死亡引擎的咆哮和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巨响。
身体在大脑做出任何明确指令之前,己经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轰然释放!十八年生命里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敏捷、所有的不甘和守护的执念,在这一刻超越了他自己认知的极限,轰然爆发!
他像一道撕裂夜空的白色闪电!脚尖蹬地的力量几乎踏碎了脚下的石板!身体在空气中拉出一道模糊的残影,带着一往无前、舍身忘死的决绝,扑向那小小的、即将被黑暗吞噬的身影!
“走——!”
一声用尽全部生命力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沙哑得如同泣血。他的双手,灌注了毕生的力量,精准而狂暴地推在杨小雨单薄的肩背上!
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传来,杨小雨惊叫一声,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这股巨力狠狠地向侧后方安全地带甩了出去!她重重地摔在路边的绿化带里,翻滚了几圈,带起一片草屑和尘土。
而杨辰,将自己彻底暴露在了那无可阻挡的钢铁洪流面前!
他最后的视野,是急速放大、沾满泥泞和死亡气息的冰冷车头栅栏。是驾驶室里司机那张因极度恐惧和绝望而扭曲变形的脸。他甚至能闻到那浓烈刺鼻的机油、尘土和刹车片烧焦混合的死亡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