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文峰的指尖悬在那片泛绿的脓水上方,马灯的光晕将伤口边缘肿起的皮肤照得透亮。
他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醋酸消了表面的毒,可更深层的感染像藏在泥里的刺,现代知识里关于木炭吸附毒素的记忆突然炸开。
"王副尉!"他转身时马灯差点摔在地上,快步冲出帐外的脚步声惊醒了守夜的卫兵。
王德昌正裹着皮袄在篝火边打盹,被他拽得踉跄两步:"颜兄弟这是..."
"借你的胳膊用用。"颜文峰扯过他的手腕,指甲在他小臂上划出道血痕。
王德昌疼得倒抽冷气,刚要发作就见对方从炭盆里拈起撮烧透的木炭,在石臼里研得细如面粉。"这是做甚?"他盯着那堆黑灰,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试个法子。"颜文峰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紧绷,"我在现代见过,细炭末能吸脓水,还能隔菌。"他用醋水擦净手,将炭粉均匀撒在王德昌的伤口上,再覆上醋酸纱布。"若明日肿消了,就是管用。"
王德昌盯着自己渗血的胳膊,突然咧嘴笑了:"你小子要真拿我当试验品,老子明日就找主帅讨酒喝。"他拍了拍颜文峰的肩,炭火映得两人影子叠在一起。
次日天刚亮,颜文峰掀帘冲进王德昌的帐子。
后者正啃着炊饼,见他来忙举起胳膊:"你瞧!"淡红的伤口边缘没再渗脓,肿起的皮肤消了大半,炭粉己经和血痂粘成黑褐色的硬壳。
"成了!"颜文峰的手都在抖,抓起案上的树皮就写,"炭灰需烧至全白,研末过筛三次,撒伤口前用醋水喷湿——"他突然顿住,抬头时眼睛亮得像星子,"小六!
去把所有军医叫过来,就说我颜文峰请他们看活例子。"
小六正蹲在帐外剥葱,闻言蹦起来:"得嘞!"他跑得太快,葱叶沾了满脸,路过陈景明的帐子时故意提高嗓门:"颜先生请医正们看新法子嘞,治化脓的!"
陈景明正往药罐里倒草药,手一抖,半把柴胡撒在地上。
他盯着小六跑远的背影,玄色官服下的手指攥得发白——昨日太医院的老医正才捎信说要严查"妖法",今日这小子倒要当众露脸?
帐里很快挤了七八个军医,王德昌举着胳膊在中间站得笔首。
颜文峰掀开纱布时,几个老医正倒吸冷气:"这...这脓水怎的收得这般干净?"
"炭灰吸了毒,纱布隔了菌。"颜文峰指着伤口,"诸位若不信,可每日辰时、申时各换一次炭灰,三日后看结果。"他扫过人群里的陈景明,后者正盯着王德昌的胳膊,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散了人后,小六凑过来戳他后腰:"先生,咱把这些法子写成书吧?
昨日张铁柱说他老家的村医只会用草药糊伤口,要是能教更多人..."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手指绞着衣角。
颜文峰摸出块新树皮,上面还沾着松脂的香气:"好,就叫《战场急救手册》。"他提笔时手腕稳得像刻碑,"止血用布带扎近心端,消毒用醋水兑三份水,炭灰要烧透研细...这些得让每个火头军都学。"
月光爬上营寨的瞭望塔时,颜文峰还在写。
小六趴在他脚边打盹,突然被帐外的动静惊醒——有马蹄声绕过巡哨的路线,停在三步外。
"颜县男?"一道极轻的声音从帐外传来,"小人奉长乐公主之命,有密信相呈。"
颜文峰的笔"啪"地掉在树皮上。
他起身时碰翻了砚台,墨汁在《急救手册》上晕开团乌云。
掀帘的手顿了顿,终究还是掀开——月光下站着个穿青布短打的精壮汉子,腰间挂着个绣金的鱼符,正是宫中暗卫的标记。
信笺是洒金的薛涛纸,字迹清瘦如竹:"军中之事,父皇己悉。
速归长安,另有重任。"最后盖着枚极小的"月"字私印,是李挽月常用的螺子黛印泥。
颜文峰捏着信笺坐回案前,烛火在他眼底跳成两簇小灯。
小六揉着眼睛凑过来:"先生,公主?"
"明日启程。"他突然站起来,把写了一半的手册塞进布囊,"得赶在陈景明的状子到长安前。"
天没亮透时,王德昌牵着匹油光水滑的乌骓马来送行。
马背上搭着个牛皮囊,他拍了拍囊口:"里面是给兵部张尚书的信,当年我救过他儿子。"他又摸出个铜哨塞给颜文峰,"若遇危险,吹三声,三十里内的兄弟都能听见。"
伤兵营的栅栏外,张铁柱扶着孙二虎站在晨雾里。
孙二虎的伤口己经结了黑痂,见颜文峰过来,硬要行跪拜礼:"颜先生大恩,孙某这条命往后就是您的。"
"起来!"颜文峰弯腰扶他,手背上沾了晨露的凉,"等我回来,教你们种能吃饱三季的红薯。"
乌骓马的马蹄声敲碎了营寨的寂静。
小六骑在他身后,看着渐渐模糊的营旗,突然问:"先生真要去做官?"
"不是做官。"颜文峰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风卷着他的布衫猎猎作响,"是要把种红薯的法子,把烧砖的窑,把能救万人的炭灰,都搬到金銮殿的台阶上。"
长安的城墙在晨雾里若隐若现,城楼上的更鼓正敲过五更。
颜文峰摸了摸怀里的密信,突然听见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驼铃声——那是往河东盐池去的商队。
他收紧马缰,乌骓马打了个响鼻,马蹄声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