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焚化炉的余温,吹得火葬场后门的铁皮棚哗啦作响。苏念北蹲在灰渣堆旁,用火钳拨开冷却的炉灰,火星子溅在她劳保手套上,烫出几个焦黑的洞。黑皮昨晚在杂货铺塞给她的纸条还揣在兜里,铅笔字在煤油灯下洇成模糊的团:"张瘸子藏东西的地方,焚尸炉第三号灰道。"
她抬头望向停尸房方向,白墙上的红十字在暮色里泛着青灰。三天前,市公安局停尸房莫名失火,烧死了一具无名女尸,现场勘查报告里提到死者衣物残留少量石棉纤维——和林小梅工牌上的粉尘成分一致。而今天清晨,负责火化的老李头发现,常来帮忙抬尸体的张瘸子突然不见了,他锁工具间的铜锁被人用扳手砸开,地上留着半片沾血的蓝布。
火钳碰到硬物的声响让苏念北屏住呼吸。她扒开滚烫的炉灰,露出个巴掌大的铁皮盒,盒盖边缘焊着扭曲的铁丝,表面凝结着暗褐色的块状物,像干涸的血痂混着炉渣。她用钳子撬开锁扣,一股浓烈的铁锈味混着焦臭扑面而来。
铁盒里铺着层烧剩的蓝布,上面整齐码着五枚工牌。第一枚是林小梅的,照片上的女孩眼神警惕;第二枚边角凹陷,塑料封皮裂开,露出苏念北前世的照片——那是1981年她刚进石棉车间时拍的,工装领口还别着崭新的团徽;第三、第西枚属于两个陌生女工,苏念北在旧考勤表上见过她们的名字,死亡原因都写着"操作失误触电";最后一枚工牌属于赵兰,1982年死于锅炉房爆炸,档案里记载她的尸体"烧得只剩骨架"。
每枚工牌背面都用尖锐物刻着三个字母:LCG。字母边缘残留着暗红痕迹,像是刻字时划破了皮肤,血渗进了塑料纹路里。苏念北用镊子夹起自己的工牌,指腹触到背面凹凸的刻痕,突然想起前世临死前,她在王主任办公室门口捡到过一支断墨的英雄钢笔,笔帽上刻着同样的缩写。
铁盒底部焊着半截钢笔,金色笔帽己经烧变形,露出里面的铱金笔尖。苏念北的心猛地一沉——这种英雄100型钢笔,整个石棉厂只有王主任和刘大柱在用,他们总说这是"先进工作者"的奖品。笔帽内侧还残留着半道模糊的刻痕,像是被人用指甲用力划过。
她拿出随身带的证物袋,刚要把工牌装进去,身后突然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焚化炉控制室的铁门虚掩着,锈迹斑斑的门缝里透出昏黄灯光。苏念北握紧火钳,猫着腰靠近,透过门缝看见地上散落着几块带血的碎布,血迹在水泥地上蜿蜒成线,指向通往锅炉房的侧门。
锅炉房里弥漫着浓重的煤烟味,墙角的煤堆旁躺着个铁桶,桶沿沾着暗褐色污渍。苏念北用手电筒照向地面,煤渣上清晰印着一串胶鞋印,鞋跟处有个三角形的磨损痕迹——和刘大柱那双回力胶鞋的磨损特征完全一致。鞋印在靠近炉门的地方消失,旁边的煤灰里埋着半截蓝色帆布,上面溅着星星点点的血珠。
她想起张瘸子总穿一件打补丁的蓝布褂子,左袖口缝着个自制的工具袋。上周她在火葬场后门见过他,瘸腿拖着地,手里拎着个油布包,看见她时慌忙把包塞进了焚化炉的灰道。现在想来,那包恐怕就是这个铁盒。
手电筒光束扫过锅炉房墙壁,突然停在煤堆上方的横梁上——那里挂着个帆布包,包带被煤烟熏得发黑,包底渗出深色液体,滴在下面的煤堆上。苏念北爬上煤堆,解开包带,里面掉出几本用油布包好的账本,封皮上用毛笔写着"红星农场物资调拨记录"。她翻开第一页,赫然看见1978年12月的记录里,有一笔"黄金五十两,由陈国栋同志押运至港口"的字样,旁边批注着"林生商行接收"。
这正是劳改农场金库里那本走私账本的姊妹篇!苏念北的手指微微颤抖,她想起铁盒里工牌上的LCG——林生商行(Lin Sheng ercial)的缩写。难道这些女工都是因为发现了陈国栋和林生的走私证据,才被灭口的?而王主任和刘大柱,就是执行灭口的刽子手?
她把账本塞进帆布包,正要离开,突然听见焚化炉方向传来金属碰撞声。她关掉手电筒,躲到煤堆后面,只见两个人影从控制室方向走来,手里拎着汽油桶。
"确定张瘸子死透了?"是刘大柱的声音,带着不耐烦的沙哑。
"扔进炉子里烧了半宿,"另一个声音阴冷低沉,苏念北认出是王主任办公室的秘书小李,"骨灰都扬了,就算阎王来了也查不出。"
"那娘们要是查到火葬场怎么办?"刘大柱踢了踢地上的油桶,汽油溅出来,在煤渣上洇出深色痕迹。
"她?"小李嗤笑一声,"等她发现铁盒,咱们早把锅炉房烧了。你忘了张瘸子死前说什么了?他藏了份名单在......"话音未落,突然响起玻璃破碎的声音,紧接着是小李的惨叫。
苏念北趁机从煤堆后冲出,却在门口撞上一个人。手电筒光束照过去,她惊得后退半步——黑皮捂着流血的额头,手里攥着块砖头,身后的窗户玻璃碎了一地。
"快走!"黑皮拽起她的手腕,两人冲进夜色。身后传来刘大柱的怒骂和汽油泼洒的声音,锅炉房很快腾起熊熊火光,热浪隔着几十米都能灼伤人的皮肤。
跑到火葬场围墙外的槐树林,黑皮才松开手,靠在树干上喘气。他额角的血顺着脸颊流下,滴在胸前那枚齿轮扳手的纹身上。
"你怎么会在那里?"苏念北看着他手腕上和父亲同款的工会徽章疤痕。
黑皮掏出烟盒,发现里面的烟都湿透了,随手扔在地上:"张瘸子是我同村的哑巴叔,当年在劳改农场跟你爹一起修过金库。"他顿了顿,从裤兜里摸出个油纸包,"他前天塞给我这个,说要是他出事,就把这个交给你。"
油纸包里是张泛黄的名单,上面用铅笔写着十几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标着日期和地点——正是铁盒里五枚工牌主人的死亡信息,还有几个名字苏念北从未见过,但死亡时间都在1978到1982年间,死因全是"意外"。名单最下方用红笔写着一行字:"LCG不是林生,是'龙飞虎'。"
龙飞虎?苏念北想起金库密码锁上的变形图案,想起父亲的笔名"龙飞"。难道LCG指的不是林生商行,而是某个代号?
黑皮看着远处火葬场冲天的火光,眼神冰冷:"你爹当年发现陈国栋倒卖黄金,想写举报信,结果被打成特务。张瘸子偷了债券想留证据,没想到......"他没说下去,只是指了指名单上最后一个名字——"陈梅",死亡日期1981年6月15日,旁边画着个小小的纺织机图案。
陈梅,苏念北前世的本名。她手指抚过那个纺织机图案,突然想起父亲图纸上的墨水渍,想起铁盒里那半截英雄钢笔。原来父亲早就知道LCG的真面目,甚至在图纸里留下了线索,而张瘸子用生命保护的铁盒,最终落到了她手里。
夜风穿过槐树林,带来火葬场方向的焦糊味。苏念北握紧名单,上面的铅笔字仿佛烫着她的皮肤。工牌上的血渍DNA鉴定报告她下午刚收到——除了林小梅和吴师傅女儿,还有停尸房那具无名女尸的样本,而她前世工牌上的血迹,竟然和父亲劳改档案里的血型记录完全吻合。
这意味着什么?难道父亲当年也参与了什么?还是说,这些血迹根本就是某种标记?
黑皮突然抓住她的胳膊,指向火葬场方向:"看!"
火光中,有个黑影一瘸一拐地从锅炉房废墟里跑出,手里举着个燃烧的油桶,朝着办公区跑去。虽然距离很远,苏念北还是认出了那人的轮廓——是张瘸子!他不是被烧死了吗?
"他没被烧死!"苏念北失声喊道。
黑皮脸色骤变:"快走!他们要灭口!"
两人刚要离开,突然听见几声枪响,张瘸子的身影晃了晃,倒在火光照亮的空地上。远处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几束强光手电在夜色中扫来扫去。
苏念北看着张瘸子倒下的地方,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知道,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了。而铁盒里的工牌,名单上的名字,还有那句"LCG是龙飞虎",这些线索像拼图一样在她脑海里组合,渐渐勾勒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她握紧黑皮的手,在他耳边低声说:"我知道LCG是谁了。"
黑皮震惊地看着她,火光在他眼中跳动。
苏念北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名字,声音在夜风中微微颤抖,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仅要为自己和那些死去的女工讨回公道,还要揭开父亲当年被卷入的那个巨大阴谋。而前方的路,将比她想象的更加危险和黑暗。